广夏:云涌篇: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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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李世民戏谑的目光,粟特年轻人坦然自我介绍:“在下姓曹,名瑜罕,谯郡人。”

    他说罢,指了指舞台上在暗夜的孤岛上奋笔疾书的长者。大家对他姓名的来历便了然于心。

    长孙青璟被蔷薇露呛得咳嗽连连。李世民却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失敬失敬。幸会幸会。”

    波摩岛的情状就这样被说唱者——中国人习惯称之为参军的俳优一笔带过。

    大概这位擅长戏谑的优伶实在也无法将苦难说得更加愉悦一些,环顾看台上昏昏欲睡的众人,将心一横,索性又转场回到拂菻京师。

    头戴拂菻王金冠面具的俳优站在舞台最高处,吟唱着激烈昂扬的诗篇:“炽炎吞城映夜彤,金宫重起旧垣空。丝竹不辍底勃醉,独扪星辰咏大风。”

    “也是个爱属文的圣上。”长孙青璟自言自语道。她陡然觉得这个“也”字十分不妥,赶紧捂嘴,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她的言辞,才放心继续看戏。

    “这又是唱的什么《大风歌》?气势倒是很足。豪情壮志足以媲美圣上那一串征辽诗。”李世民问道。

    粟特人默契一笑道:“不是风,是火。不过我听条支沙弥说,这出景弄讲的约莫是王莽乱政同时代的事情,通事偷懒,将炀王泥嚧的诗作翻译成永明体,照理翻译成楚辞汉赋才对味。譬如这样——”

    他清清嗓子道:“砥左焮兮焰龙翔,天枢烬兮生新阳。抚弦歌兮睨八荒,驾玉辂兮披火裳!——可不比那永明体好上十倍。”

    “曹君天授英华,神驰藻思,无愧谯郡出身。李某叹服。”

    “发痫!”长孙青璟低头轻轻咒骂了一声。

    长孙青璟因嫌弃他二人多嘴,便以帔帛轻抽李世民的肩膀。

    粟特人抱拳道:“夫人勿忧,我们只是就诗论诗,绝无含沙射影之意。来来来,我做东,再添点波斯枣与羊肉波斯囊,看歌舞看歌舞……”

    紧张的筚篥与琵琶声暗示出一场人间惨剧。

    波斯人将翻滚的红绸与殷红的血髓珊瑚高擎在舞台四周转着圈,然后同时施展吐火幻术。

    一时烈焰腾空,熛矢射幕。

    整个舞台模拟出拂菻京师赤舌舐天,朱鳞啮阁的景象。

    “那天就是这样的火光燃烧在九州池上空……”李世民皱着眉头,一改刚才插科打诨、冷嘲热讽的语气,后背也一下子僵直起来。

    “胡说八道,拂菻哪来的九州池,那叫砥勃河——你少跟曹君一唱一和误了看戏的正事,认真点!”长孙青璟拍了李世民膝盖一下。

    她意外地发现丈夫的身体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舞台上虚拟的业火勾起了他某些糟糕的、未曾与她提及的过往。

    也许她错怪了他?

    舞台上,无辜的百姓哀嚎奔逃,流离失所。

    他们的王却站在山巅诗兴大发,罔顾百姓死活。

    “菩萨呀。”

    “阿罗诃。”

    台下不同长相、不同信仰的人满怀对无辜者的同情,呼唤着心中的神明。

    波斯人暂时退下,说唱着演说着六天后,大火熄灭,拂菻王召集六部官员议事。臣子们明知是炀王不过为了神思跃虹而命人纵火残害百姓,却一个个噤若寒蝉。

    彤管已t就,世人汹汹。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和刑部希旨将纵火之罪推托到景教徒身上,缇骑全程戒严搜捕,然后将这些景教徒投入角抵场、百戏台供贵人娱乐。

    全神贯注的阿彩突然发出尖利的号呼,将头埋进长孙青璟怀中。

    “都是波斯障眼法,假的,都是假的。没有人被伤到。”长孙青璟拍打着阿彩的后背安慰道。她注视着台上耸人听闻的剧情。

    戴着面具的俳优假扮各种野兽,与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角抵。明晃晃的灯轮映照着一地残肢、血污、滚落在皮囊外的心肝肠肺……

    “没事,没事,快结束了,快结束了。”长孙青璟抱紧了阿彩,“我向你保证,波斯俳优一点外伤都没有,不信,谢幕的时候你仔细看,那些死去的俳优又活蹦乱跳地来讨要赏钱了。”

    长孙青璟的眼中蓄着泪水,脑海中全是邙阪道上流民的身影,一树树的招魂幡,临死前衣不蔽体的母子,相枕于道的尸首,水井中走投无路的巨人观,饱食人肉的嗜血豺狗……这些可怜的百姓,未尝不是被他们的皇帝丢入了另一个求生不能的角抵场。

    “我本来以为把冤屈的良籍子女送进教坊司打为贱籍已经很过分了,谁料这位国君更是过甚,直接变着法子弄死这么又遭火患又被冤屈的百姓。这个‘炀’的谥号可谓形神兼备了。”李世民嘲讽道。

    “再加个‘厉’字可好。”曹君自言自语道,“不过‘厉’字还是太过便宜泥嚧了,还是‘炀’字妥当。”

    “喂,两位郎君能否小声些,我家娘子要看后妃邀宠、御苑惊鸿的歌舞,你二人说话声比筚篥还响,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前排有人不耐烦地回头斥责道。

    “抱歉抱歉……”曹君作揖致歉。

    一阵沉默之后,活动的灯轮掠过舞台,花枝燃起了金色的圣光。瑜罕难从波摩岛赶回解救百姓,揭破了泥嚧纵火的真相,最终殉道而死。

    “这真的是另一个子路了。”曹君叹道。

    “唉——”席间一片唏嘘。

    阿彩也从长孙青璟的怀中坐起,满怀歉意地拢了一下头发,又坐定继续观戏。

    李世民直视舞台,侧手向长孙青璟递来一方叠好的丝帕。

    “我不要用你的。”长孙青璟推开他的手。

    “放心,我只是想起些往事,又没哭,这丝帕我没用过。”李世民关注着禁军密谋弑君的新剧情,头也不回地说道,“你那块绢帕被涕泪沾湿不能用了吧。眼睛是不是又红又肿?”

    “无稽之谈。”长孙青璟取过丝帕攥在掌中,言辞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啊——这是天下皆反,禁军准备拥立新君了?”她指着被侍卫团团围住的泥嚧问道。

    李世民耸耸肩:“汉朝人所言非虚,大秦国这一锅蜩螗沸羹果然有类中国……”

    “死得好!”身后的曹君突如炸雷般高叫,然后拊髀大笑,“拨云见日,大快人心!”

    堂堂拂菻王泥嚧就在禁军威逼下仓皇出逃,众叛亲离。唯有因多次婉谏而被疏远的贤妃及一众奴婢不离不弃。

    情急之下,泥嚧指着自己那颗疯癫的诗人头颅大叫:“昂然匠首,巧工之元,汝曹安敢斫之?”

    俳优就这样既悲戚又傲慢地哀嚎了两次。

    观戏众宾客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

    “一国之君,不要这样不体面。”

    “自刎!”

    “鸩杀他!”

    “令他自缢以谢天下!”

    最终,一柄马槊扎入了他的咽喉。波斯人总能将这种血浆迸射的场景表现得宛然若真。憋屈了半日的观众觉得痛快极了!

    贤妃抱着他的尸体仰天悲鸣。禁军不忍诛杀这忠贞不二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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