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 13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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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外忙碌跑动。

    户部尚书荀书泰捧着两本账册跪在地上趴着看, 一册是云州刺史奏报的春粮总账,一册是按新丈量法算出的实数, 朱笔圈出的差额足以填满半个郡的粮仓。此外, 上谷郡郡守匿报三百余亩沙田, 被巡按御史当场摘了官帽, 人在刑部等候发落, 上谷郡近年的田亩赋税与鱼鳞图籍皆要重新清点。

    “大人, 鸢容女史来送上谷郡往年的鱼鳞册。”

    跟着话音进来一位身穿青袍的主事, 鸢容跟在后头,抱了一摞装订成册的鱼鳞图籍。

    乍一看, 户部大堂的书案后没了荀书泰的身影。

    主事纳了闷,“人呢?昨儿大堂的灯亮到寅时, 今晨点卯时见大人还在核对公文。”

    “本官在这。”

    听见书案下一声椅子腿的推拉响,鸢容绕去案后, 探头向下看,荀书泰趴跪在书案后头,一手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地直起身。

    鸢容道:“荀大人,您挺有雅致啊。”

    “雅哪门子致,昨个半夜腰痛的毛病犯了, 本官舒缓舒缓。”

    地上的册子拢起来,纸页哗啦啦作响,荀书泰对站在后头的青袍主事道:“你去太医院找医正给本官拿两贴膏药来。”

    “是, 大人,下官这就去。”

    鸢容道:“上谷郡的账目下官刚又核对一遍,未有差池,若大人放心不过可交由户部司再核查,只待刑部审出那几百亩沙田是从哪年匿报的,补个疏漏便罢。如此,荀尚书也不必太过操劳。”

    荀书泰道:“劳鸢容女史费心。”

    他扶着桌沿才撑住身子,腰微弓着,“新田亩税法与新丈量法是早几年长公主便下令户部与司农寺修订的,荒废数年,不知皇上怎的又突然起用了。这段时日户部与兰台得乱一阵子。”

    新田亩税法是谢文珺巡田途中发觉懿章太子早年的田亩税法颁布施行之后,多地予女子免除田租,以布匹等实物缴人头税,本是利民之策,可豁免田租之后,当地官署便堂而皇之地不再给女子授田。

    女子失地。

    故而谢文珺令彼时还是户部侍郎的荀书泰与时任司农寺少卿的盛予安修订新税法时,以原有地税与户税为主,按人丁几口重新分田亩计税。

    又将税粮、税布折成银两征税。

    附之的新丈量法,即为了统一南北度量,重新制定量地铜尺。

    但这两项税制法度被谢渊按下来了,并未施行。

    不料今岁骤然起用。

    随之圣诏便到了长公主府,令谢文珺再度巡田,彻查并重新计量云州与上谷郡的田亩粮税数额。

    灵鹫书院的竹寮深处,江伯瑾布鞋上沾了泥,正用残臂夹着个小陶罐,对着炭火煨芋头。

    芋头是去岁霜降时囤在地窖里的,仅剩这么几个漏那了,江伯瑾好容易才从窖土里刨出来。

    谷燮将一坛子酒放在他脚边的矮凳上。

    不经意一瞥,察觉江伯瑾布鞋上沾的泥有油腥,不是书院里的,应当是去了哪家酒楼茶肆后头流污水的小巷。她揭开酒坛泥封,“先生,新酿的山桃花酒。”

    江伯瑾肩膀簌然抖动一下,却没回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半声含混的咕哝,算是应答。

    自太皇寺后山死了几个禁军,他从前酿酒手艺最好的部下祝山便从此又失去音讯,在宣平侯府得知那几个禁军的致命伤是木刃贯穿胸腹所致,他便知这桩命案与祝山脱不了干系。他泛泛地在城中找过,没消息。禁军死了个中郎将,朝廷命官被杀,不是小案,寻人也只能偷偷摸摸地。

    是死是活,总得给个信儿。

    江伯瑾叹了一声。

    谷燮斟了半碗酒,递给江伯瑾:“先生今日心事比往日重。”

    江伯瑾道:“递上去了?”他问的是吏治那篇策论。

    “未予选用。”

    江伯瑾气得瘫在圈椅里。

    “皇帝小儿有眼无珠,不识货!”

    顺了会儿气,他狐疑地打量两眼谷燮,“老夫的两篇策论,你当真为老夫递到四方馆或是御前了?你别是给昧下了,还是送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谷燮道:“先生若信不过在下,大可自己出面去四方馆,或是宫里问上一问。”

    “莫生气莫生气。”

    江伯瑾肘了肘另一张圈椅,“来,坐这儿。老夫昨夜想了一宿,这把年岁,也残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呢,没劲!”

    谷燮道:“朝廷新颁的谕令,整饬田亩。”

    江伯瑾眼珠瞪圆:“吏治还没捣鼓明白,又要鼓捣田亩,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谷燮道:“田亩之事摊派至长公主头上,皇上令长公主北上云州、上谷郡巡田,长公主府也推举了好几位幕僚,运筹划策。只可惜……”

    “可惜什么?”

    “长公主殿下那边引荐的人,才学是有的,可论起对边地民情、屯田现况,乃至赋税转运这等根基之事,所议皆太虚浮,纸上谈兵,未及根本。”

    “无非就是钱粮赋税、田亩丈量,还能有什么根本?”

    “皇上下旨消减冗员,更要先厘清田亩户籍,清丈隐田,使税赋有着,方能裁汰无用冗官。长公主那边的人,奏对起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可一说到田亩鱼鳞册、赋税转运耗羡、边地屯田实收这些琐碎勾当,便支支吾吾,几句话也答不上来。说到底,都是些清谈之辈,没沾过真正的泥土气。”

    “没劲。”江伯瑾叼起酒碗,一仰头,“老夫当年什么飞洒诡寄、包荒虚悬[1]的鬼把戏没见过?边地屯田的猫腻,更是门儿清。一亩地收几斗粮,运到边关损耗几成,那些蠹虫从中扒拉多少油水,老夫一本烂账册子,比他们读的圣贤书都厚实!”

    “先生当年之能,自然无人能及。”谷燮适时奉上一句:“以先生之才,吏治不通,大可在税赋上一试。”

    江伯瑾道:“长公主女流之辈,那万人之上的高位她坐不得,老夫费心辅佐又有个什么意思?君之臣,方为天下臣;臣之臣,一人僚属,不做也罢。”

    谷燮深以为然,道:“成王败寇,先生的前主子丰德王便是那落败的寇。”

    江伯瑾嗔了她一声,“好端端你唠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

    谷燮语气中恰到好处地带着那么点惋惜的意味,“先生落败一场,半生风霜磋磨,而今年事已高,怯了也实属人之常情。费心辅佐长公主,实在不如直接侍奉君上,能早早青云直上。”

    “……”

    “你听着!”

    江伯瑾一骨碌从圈椅中滚起来,在谷燮面前踱步。

    “记得住你便誊写下来,拿去长公主府,叫她手下那群只会掉书袋的废物开开眼。记不住,便罢了,老夫没那心气儿管什么赋税田亩了。”

    “其一,清丈田亩,必得以方田丈量,杜绝飞洒诡寄;其二,赋税征收,化繁为简,银粮并征,革除火耗重利;其三,边地屯田,须立考成之法,以实收定赏罚,断其虚报冒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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