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夏:云涌篇: 1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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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把瑟缩在身后的穗儿抱到身前,“是船工的女儿。她父亲宁可少拿佣钱也要把她带在身边,哪里舍得把她卖了?蝈娘打听了一下,说她阿耶在底层划桨没工夫照看她,她满船乱窜就迷路了——穗儿,去,把球打进门里!你不要输给阿彩!”

    穗儿与阿彩、蝈娘继续着这种不太激烈的小马球模拟比赛。

    “我看这孩子也不是很想念她阿耶嘛?”李世民轻声咕哝了一句。但是他依旧容忍着一个非亲非故非官宦人家的孩子留在自己舱室中玩耍。

    “我在邙阪道上,看到太多苦命人了。”长孙青璟望着窗外与船工们招手告别,又在悬崖栈道上返程的纤夫,太息不已,“还有上东门、落星峪……今天能帮到穗儿,哪怕就是让她开心一两个时辰,我也觉得心中巨石落地。”

    李世民点头默认,对长孙青璟先前的无力感表示感同身受。他顺手把穗儿打歪的球投掷回短杖边。

    小女孩和阿彩抢球,一时欢脱,短杖便从手中飞出,砸翻了李世民身边盛放饮子的杯盏。

    一时间,沉香味道的茶水飞溅,李世民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说了声:“小心!”

    待他放下手臂时,穗儿已经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开朗好动,明亮的眼睛已经黯淡下来。她像只受惊又难以挣脱的小鹿一般伏身于地,以衣袖擦拭地板上的水渍。

    穗儿因不可预知的惊恐而浑身颤栗,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只是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这孩子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吗?”李世民把穗儿拉起来,阿彩取来帨巾吸干水渍。

    穗儿却像被烫伤般抽身跑到长孙青璟身后。

    “我有那么吓人吗?”李世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她误会我要打她吗?”

    “你脸色是不太t好,又灰又黄。”长孙青璟把穗儿护在怀里说道,“别怕,这个人只会虚张声势,伤不了穗儿。——毘提诃,你一定是看了民夫拉纤心情又不好了,我现在已经大概能凭你脸色猜到你心思了。”

    蝈娘重新奉上饮子。长孙青璟嘱咐她包了些果脯、石蜜糖给穗儿,再将这孩子送回父亲身边。

    小女孩向夫妇二人跪拜后离去。

    “这孩子一定觉得自己下午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一个心善的仙女……”李世民笑道。晚霞从西窗漏了进来,把他刚才如崖壁般生硬暗沉的脸孔映照得柔和明亮些。

    “刚才河上的风吹把我的脸吹得有些僵硬,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大好了——希望你的穗儿晚上噩梦里没有我……”他拿起重新斟满沉香饮子的银杯,心情变得松爽了一些,不由开始自嘲。

    “她梦里东西太多了,你排不上!——舵师居然没把你赶回来?”长孙青璟把玩着一支球杆。

    “我是大主顾。再加上我又答应他只看不耽搁他,顺便还帮忙递东西,船工们便不算太嫌弃我……这次我还真觉得穗儿陪着你也不错,省得你看到悬崖栈道上的纤夫、悬挂在崖壁枯木间的船只残骸……”

    “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可你会难受……”李世民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也罢。”

    长孙青璟垂眸,又仰面默认。

    “……你在想张亮、段志玄他们?”她望着晚霞,想起了那个多事的黄昏。

    “也不知张亮找到段志玄父亲没有,段志玄在新安的曹家别业中修养得怎样?”

    “张亮是你亲自送走的,段志玄的伤是我亲手缝好的,怎么可能有事?”长孙青璟执起团扇,轻轻拍打李世民肩头,“你我与他们告别时,两人都是生龙活虎的,难道他们连最苦最难的时光都捱过去了还无法自保?你既看轻自己,也看轻我,还看轻另外二位少年侠士,该当何罪?世民,振作些。到了河东,你亲自去打听他二人下落不就行了?”

    “夫人见笑了。是我太过小儿女状。”他为豁达的妻子也斟上一杯饮子。

    长孙青璟望着窗外问道:“船在往北行驶吗?”

    “是。”李世民在阿彩奉上地果盘中挑了一大块石蜜糖,边嚼边说,“舵师说过了这一段险途就是顺流而行了。过了三门就无甚大碍。春天行船还是稳妥的。”

    “你说,皇帝现在到哪里了?”长孙青璟虽然讨厌杨广,却按捺不住好奇。

    “大驾卤簿走陆路。每到一地都要接受阿谀朝拜,地方官们轮番献上珍宝美人表演忠心戏码。到头来还不及我们快也未可知。”

    “那正好。你去河东城拜访过父亲的故旧后,北上晋阳与他汇合倒是最好的安排。”

    说起晋阳,两人都不觉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说:过三门峡,凶险却又平静

    第115章 此岸

    船行四五天,果然是越发平顺。

    天天看河水满涨,两岸荒败,长孙青璟也有些无趣。

    她偶尔可以看到穗儿跟着她父亲在甲板游逛,父亲忙着书写《行程历》,偶尔呵斥女儿几句。女孩与父亲若即若离,并不亲近。每次父亲吼一句,她就磨磨蹭蹭跟上;再吼一句,便如惊弓之鸟般逃回底层舱室。

    长孙青璟猜想这船工刚死了妻子,心情糟糕透顶难免迁怒女儿,所以对父女的别扭处境并不觉得奇怪。

    穗儿偶尔抬头望见戴着幂篱在三层走道上看风景的长孙青璟,总能一眼认出,然后微笑着与心中的仙子招手,青璟也同样掀开幂篱一角与她招手。

    只是穗儿却不曾再来到顶层舱室。对于年幼的孩子已经懂得贵贱之别的事实,长孙青璟感到有些遗憾。

    李世民相对比较自由,闲暇时与同乘的洛阳地方低级官员们说说正月见闻,听他们抱怨朝廷搜刮之酷烈,农人破家逃亡,征发民夫之难以及近来几桩未破的大案。

    有时他又突发奇想,以供养之名邀请僧人为母亲窦氏追荐冥福。

    虽说他从不信鬼神,但是某一个清晨却兴奋地推醒长孙青璟说昨晚母亲托梦说,父亲一定有更好的任命,他会有不可限量的远大的前程,他们的好友都会平安无事,兄长会带着全家平安抵达河东。

    睡眼惺忪的长孙青璟就这样用锦被裹紧全身御寒或者遮羞,坐着听眼前头发蓬乱,眼圈暗沉,只穿着白色襦衫的丈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梦境。

    摇曳的烛影依旧对抗着凌晨的黑暗。

    长孙青璟打了个喷嚏,很快弄明白了眼下状况。

    不过是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少年做了一个关于母亲的祝福的梦。然后急不可捺地与最亲近的人分享而已。

    不真实却很美好。

    “所以我就说嘛,你前几日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母亲都看不下去要来梦里点醒你了——李家有你,一定会门户昌吉的。”

    长孙青璟强抑半夜被突然叫醒只为听一个梦的怒气,又咽下半个哈欠,努力说些让李世民心底踏实些的安慰言辞。

    “你也是这样想的——那我就放心了。母亲在我梦里说的话应当都会应验。”他忘乎所以地靠近了长孙青璟一些。

    当然,他也隐瞒了一部分梦境——母亲反复叮嘱他要爱重眼前人,不可以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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