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朕的白月光: 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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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榆笑弯了眼,搂上贺季的肩,教他一同去热芝麻饼。

    贺季恋恋地回望了一眼翠屏里的林鸢:“你一人去不就行了?”

    “你烧火烧得好啊。五行属木的人,就是不一样,木生火也。所以啊,你煎药的工夫也好,天生的。”

    贺老四被他哄得一愣一愣,一齐往庖厨去了。

    林鸢暗自发笑,她的兄长,文武双全,六艺皆长,独独怕火。

    屋里静了下来,黄昏也来了。她小憩了一会儿。

    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雾气氤氲,一个芝麻饼在这热雾里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半,露出了里面的肉丁与猪油。

    后面是林榆的笑脸。

    “大的给你,小的给我。”

    笑起来的是九岁的林榆。

    过了元日,林鸢七岁了,长安城里黑色的雪不再下了,她的猪也慢慢恢复了本来的毛色。

    林鸢和阿母一道住在城外茅草棚里。

    时不时有人经过,就会摇着头,说:

    “养猪太费粮了。”

    “人都吃不饱啊。”

    “这头猪倒是不小呢。”

    说话的人,瘦骨嶙峋,一脸菜色。

    林鸢不听,她护着这头猪,把自己的藿羹豆饭留出一半给猪吃。

    还有水。

    人和牲畜喝了沣水里的水,就会得疫病,人人提心吊胆。

    阿母说,是因为那一场黑色的大雪,也有人说,是沣水上游连着一个大泽,那里泡过好多的人啊。

    林鸢不知道沣水到底是变黑了,还是变红了,她疑心人泡到水里去了,是不是变成了水怪,所以,每日随着阿母去几里之外挑山涧里的水。

    阿母挑着大桶,她提着小桶。

    但即使这样,猪还是不够吃,不够喝的。

    人吃不饱不吭声,可猪饿得嗷嗷叫唤,让一道住在茅草屋里的人生了厌倦,七嘴八舌地说:

    不如宰了吧。

    他们说着说着,就分好了,哪一家吃猪头,哪一家吃猪蹄,哪一家吃猪肘,哪一家吃猪肺。

    说着说着,又谈起了,猪头肉要怎么熏,猪蹄该怎么濯,猪耳朵该怎么煎。

    他们为猪尾巴该白烧,还是烤炙,起了口角。

    又为炖猪蹄时,该加小葱,还是青芥,生了争执。

    林鸢呜呜哭得不能自已,扑到了阿母怀里。

    阿母叹着气,抚摸着她的头,有气无力地说:炖猪蹄,自然是要加葱才能去膻气啊。

    这时候,他们听见了山陵崩的丧钟。

    在邻人与阿母的嘴里,早已经碎尸万段的猪,因为皇帝去天上做了神仙,严禁屠宰,就这么活了下来。

    林鸢心底里是有些感谢这个及时仙去的皇帝的。

    皇帝登仙以后,日头也一日一日暖和起来了。

    草重新长了出来,树木抽出了新芽,沣水也渐渐变得干净了,不是红的,也不是黑的。

    林鸢甚至怀疑,沣水一直没有变过呀,就像她望见的长安城一样。

    长安城的天,蓝汪汪的,能滴下水来。

    她每日都去沣水边上拔猪草,挖藜藿。每一天,身上手上都沾满了泥,变成了一个泥人。

    休憩的时候,她沿着沣水的方向,往城里头看,有时会想着,烧了一个冬日的麦秆,土有更肥一些吗?

    因为,马上就到播撒麦种的时候了呀。

    一日,这个脏兮兮的泥人被一个更脏的人拦了下来,高高的抱到了怀里。

    那个怀里有泥土,有草根,还有星星点点的铁屑。

    是阿父!

    阿父也回来了!

    他还带回了林鸢的兄长。

    林鸢挠了挠头。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长啊!

    林武眯了眯眼,嗔怪:“以前,我们问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兄长吗?这不,兄长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林鸢说,自己没有不高兴,可是,可是——她懵懵地想,譬如,隔壁的阿姊有一个兄长,可她一出生就有兄长了。李顺也是生下来就有一个兄长,只是后来没有了。

    于是她问:“那,我以前怎么没有兄长啊?”

    阿父说:“那是因为兄长一直养在外头。”

    “外头是哪里?”

    “兖州。”阿父说,“那时候家里穷啊,朝廷连年打匈奴,要交好多好多赋钱,那些年收成也不好,连藿羹都吃不上了。兄长,小小年岁,就被阿父阿母送去了兖州,你阿母的母舅家,那时候,你还——还小!”

    “去了兖州,就不用吃藿羹了吗?”林鸢也觉得藿羹不好吃。

    草棚子里柴火少,羹煮得粗,豆叶子喇嘴巴,阿母还舍不得加盐末。

    “兖州人不吃藿羹。”阿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吃的豆饭。”

    林鸢不羡慕兄长去兖州了。豆饭也不好吃,太干巴,喝多了水,却会胀得肚子疼。

    她皱了皱眉头:“那阿父阿母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兄长在兖州啊?”

    阿父含混地说:“怎么没告诉过你了?你那天高兴,还哄着你阿母给你做了一盘子蜜饵呢。”

    是两年前的那日吗?还是三年前的那日?

    林鸢懊丧地摸了摸鼻子,她只记得蜜饵了。

    她还是有问题。

    那为什么兄长现在从兖州回来了呢?

    阿父说:“因为这里才是兄长的家啊。”

    他看着环堵萧然的茅草棚,又说:“有人的地方,就是家呀。”

    林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原来住的屋子,比这草棚子还要好呢。

    有一间主屋,一间庖厨,一间卧房,庖厨里的木柴堆得有两个她那么高。

    米盅满满的,装的是粟米,不是藜,也不是藿。

    高高的屋顶,顶上悬下一个两个竹篓子,在风里晃荡晃荡,能把小小的林鸢看得出神。

    那里面放的是蜜罐,细白的麦粉,还有糖。一到了年节,它们就会变成粔籹,变成蜜饵,可香可甜了。

    兄长却住不着,也吃不着了。

    阿母那天流了一个晚上的泪。她的嘴角明明向上扯起,眼泪却噗嗤噗嗤往外掉,只能别过了头去。

    林鸢问:“阿母不高兴吗?”

    阿母抹着脸,没有转头,说,这是欢喜的泪,她突然见到长这么大了的儿子,十分欢喜,才哭的。

    兄长好像也淌了一晚上的泪。

    他把脸埋在被衾里,林鸢只看见那被衾颤了一夜。

    但夜里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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