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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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我离开家乡,远赴千里之遥的外省读大学。
    家人都觉得我疯了,明明分数可以上好得多也近得多的大学,却非要跑去穷乡僻壤读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母亲也希望我能留在本地,至少是本省,以后找工作、回家都能方便些。为此她颇多阻挠,把我关在房间里,威胁不给生活费,能想到的都用上了。但只有这件事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到了最后,母亲不得不放弃,也对我失望透顶了,索性任我自生自灭。
    老实说,其实读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尽可能的远离家乡,如果可以的话,我再也不想回来。选那所学校仅仅是因为名字顺耳。
    我早已厌倦了这个无聊的海边小镇。单调乏味的风景,一成不变的生活,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身处在无形的笼中。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想要出去看看。尽管不那么确定,我总是朦朦胧胧地觉得,似乎在遥远的某处,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有谁在等待着未来的我。
    临走的前一天傍晚,我从仓库里找出一个铁皮饼干罐,然后从床底掏出了那个鞋盒。由于许久没碰,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里面放着几张照着漫画书的临摹画,几封没有勇气送出去的情书,还有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那是我没有写完的。
    少年时我曾做过一场短暂的梦,那时我深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作家,似乎人生里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选项。我是那么心醉神迷于其中,为此拼了命地写出一个又一个矫情苍白的故事。我深信它一定能带我逃出这无边的牢笼。后来梦醒了。
    我把鞋盒端到院子里,将那些废纸一张张撕碎,扔到饼干罐里点燃。它们在火光里像活物一样缓慢地挣扎,不时发出细碎的干裂声,柔和的火焰在上面跳动、旋转,向四周发出温暖的热量。烟雾冉冉升起,消融在夏日的黄昏里。我默默看着,想起许多往事。火焰熄灭后,橘红色的火星在灰烬里游动,在那上面,笔迹的残痕仍依稀可见。我等待余温冷却,然后将它们冲进马桶。
    少年时徒劳的梦,没有说出口的恋情,死去的朋友,我决定全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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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父亲执意要来送行。
    我并不感动,反倒有些困惑。在记忆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和我似乎没有多少交集。
    父亲是远洋公司的海员,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在海上,乘着巨型货轮奔赴异国的港口。另一半则在赌桌上,将赚来的钱输得精光。因为他的职业,家里总会有很多古怪的东西——雕刻着硕大头像的花瓶,奇妙花纹的织布,舵轮形状的木钟,分不清真假的象牙……为此我常被同龄人羡慕,他们觉得像我父亲那样见多识广的男人一定有很多故事可讲。他们期待着我也能讲出点什么,可我什么都讲不了。因为父亲的故事从不为我而讲。他甚至很少同我说什么,也很少看我,除去偶尔的心血来潮,我们几乎不曾交谈过。
    我几乎不认识他。
    太晚了,太晚了。我曾那么渴望你的只言片语,可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那么憧憬你的身影,可你从未看过我一眼。如今这迟来的温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夏末的清晨微微有些寒意。由于订的是首班车,太阳还未升起,街道上空无一人。我们顺着冷清的街道默默并排走着,彼此都有些尴尬。
    为了缓和气氛,他清咳了两声,随后向我伸出手来。
    “包拿来,我替你背。”父亲的声音让我隐隐有些陌生。
    “不用了。”我说。
    “拿来吧。”他似乎不打算把手收回,我没有再坚持。
    “怎么这么轻?”父亲诧异道。
    “没什么要带的。”包里只有两套新买的换洗衣服和必备的文件,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带。
    谈话到此结束,只剩下沉默在彼此间蔓延。我们继续向前走着,脚步声在清寂的路面上不断回响。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脏兮兮的野狗在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些什么。
    我们静静等待着。不久,长途巴士从街道的拐角闪出,朝车站缓缓驶来。
    “好好学习。”他说着向我递过包,随即转头走了。
    我登上巴士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车厢里除了司机和我再没有别的身影,灯光昏暗,随着车体的摇晃而轻轻晃动,让人想起老式电影。透过车窗,父亲正拖着略微轻松的背影快步离去。
    在等待开车的时间里,我戴上耳机,随便挑了首歌单曲循环着。
    《1时间》。倒也应景,我想。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此时应当感伤,至少该装出感伤的样子,于是我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虚假的感情里,但怎么也不行,时间一长反倒觉得有些蠢,索性作罢。我既不感伤,也不开心,只是隐隐有些无可名状的疲惫与倦怠。为了打发时间,我便头倚窗子,透过满是灰尘和雨痕的玻璃,懒懒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朝阳渐渐升起,将小半天空染得通红。风力发电机正呼呼转个不停,苍白的叶轮宛如巨型鱼骨,在地面上不断闪回着拖长的影子。在清新鲜明的晨光里,这个早已厌烦的小镇显得那么破败寒酸。那座从没开过门的老水塔,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城堡来着。那幢贴有松鹤图案瓷砖的旧楼房,六岁前曾是我的家。稍远一点的街角二楼,最西边的房间,住着我暗恋过的女孩,现在大概还在睡梦里。再远处,是他那涛声不绝的墓地。
    我静静看着,直到心里真的泛起若有若无的感伤。
    但随着引擎的剧烈晃动,感伤顿时消隐无踪,这些早已看腻的风景开始逐渐向后退去。突然间,我打从心底觉得一阵释然。
    我终于、终于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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