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 日暮长江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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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看着屋檐下一株新搬来的李花盆景愣神,细巧白净的花瓣,小而繁茂,最妙是花开时伴着枝头抽开嫩芽,鲜嫩的芽绿被零琼碎玉簇拥,清新无比。
    她看了好一会子,估摸时候起身迎接,脚才跨出乐水居,就见杜蘅到了。
    杜若忙仰脸招呼。
    花丛边,小道上,不知怎的呼啦啦冒出五六个热情洋溢的宫女。
    这个说‘杜娘子仔细手疼’,那个说‘自有奴婢服侍,哪敢劳动娘子’。
    再有几个满脸堆笑凑到杜蘅身侧,躬着身子,手往头顶平端起,毕恭毕敬道,娘子当心脚下,有一步台阶儿的。
    杜蘅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讪讪地笑,慌得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是杜蘅第二次进忠王府。
    前番虽然吃了英芙的亏,可是进明月院之前,几个接待的婆子婢女都是客客气气的,尽管那客气里头藏着生硬和疏远,叫她时时记得身份,她却并不气恼。
    本来嘛,世家女三个字就是摆设玩意儿,她出入市井惯了的人,什么腌臜嘴脸没见过。
    可是这回不一样了。
    先是大门口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厮,脸先还朝天抬着,一听见杜字就软了半边身子,满脸笑得春花荡漾,点头哈腰请她在门房里略坐一刻,不住嘴的道对不住,等一层层通传进去,竟来了一架肩舆。
    这东西杜蘅听过从未见过,从前以为只有宫里娘娘坐得,再转念一想,如今杜若可不就是奔着娘娘去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照阿耶的揣测,后头杜家得益处还多。
    杜蘅也高兴,可是身子不听使唤。
    人家扛着她走路,比她甩开两条腿跋山涉水还辛苦,浑身筋脉绷得紧紧的,生怕滚下地。
    眼前更是苦,那么多双香喷喷白腻腻的手伸过来,各个都比她像主子。
    她怎么好让人伺候呢?
    杜蘅左右为难,又怕带累杜若难堪。海桐拿眼看铃兰,两人笑嘻嘻越众而出,把着杜蘅的臂膀悄悄使力。
    元娘子想是坐久了脚疼,来,进了屋奴婢替您揉捏揉捏。
    海桐姐姐说的是。
    杜若是新宠上台,海桐便是观音跟前的净瓶童子,搁在整座忠王府,如今也就铃兰或是果儿能与她平分秋色。
    众人顿时不敢胡乱殷勤,七七八八比着手站在一步开外,屈身叠手纳福。
    黑压压垂首的一排莺莺燕燕,杜蘅看她们头上无不插戴着绒线或是通草花,惟妙惟肖的样式,比金玉不差。
    姐妹俩在窗下坐定,海桐知道杜蘅的心病,远远躲开。
    杜蘅靠在椅背上,仰头向上望,瞧天棚中心突出的藻井。
    乐水居是李玙十年前出宫开府住的第一个院子,藻井雕饰繁复,把阔大的天棚区分作二十四个三重八角型拱木结构,每一重都单作斗拱。
    仔细看,第一折为仰莲佛像,第二折做平棋,第三折乃是二龙戏珠。
    三层层层递进,由黄花梨边框向外扩张,共刻有莲花灯九十六盏,微缩神像一百二十座,细细密密的木作使得景观极其复杂,望之令人目眩。
    杜蘅不开腔,杜若也只得白熬着,慢吞吞吃完一碟腌渍的秋海棠,才等到杜蘅嗤地一笑。
    大白天,咱俩门窗紧闭闷在屋里,王爷以为我与你商议不轨之事。
    杜若看她一眼。
    咱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能商量出什么?
    杜蘅两寸长的指甲敲在木桌上,砰砰作响。
    有些事不用力气就能做,悄悄儿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连身边人都不知道,白做大傻子。
    杜若怔了下,知道她来的有深意。
    这话换家里哪个人说她都不怕,然而对杜蘅,她始终欠个交代。
    可是姐夫?
    话说了半截,杜蘅突兀地把脸转过来,杜若顿时哑然。
    方才囫囵大概瞧,杜蘅气色还好,头上银丝钗梳,穿的藕丝色对襟宫衫外褂,里头衬的白罗衫,底下柳花罗裙,配的一身粉霞银红,清爽又软和,可是凑到近前看,就发觉不对了。
    杜蘅的妆容实在太重了,粉底厚的本色都看不出,惨白惨白的,眼底分明有两大块乌青,勉强用淡紫色香膏抹过,再拍了蜜粉胭脂遮掩。
    杜蘅就抬着张僵直惨淡的脸,慢悠悠拷问杜若。
    昨儿果儿来家,拉了好几大车东西,金玉玩器不算,钱帛另有千贯,把阿耶吓得不敢出声问,只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王爷拿银钱堵嘴。
    杜若愣了下,没想到李玙一时兴起反把家人吓住了。
    她满心悔过,忙不迭道是。
    再不能这样儿,阿耶年纪大了,经不住这些。我瞧着,要不往后一月一趟,即便我回不去,叫海桐走去报个平安。
    杜蘅哂笑。
    你伶俐,这些事不在话下。后头那果儿把话说穿,原来从你上回回家到如今,短短三个月而已,这府里已是你最大,从前有个张孺人,还有王妃,都被你比下去了。难怪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你姐夫复了职位。你没瞧见阿耶那样儿,摇头摆尾,比得了活龙还高兴。从前我说什么来着,一朵娇花,怎能种在黄泥地里?所以你这样人,原本就该往王府送,你瞧从前苏家那两个儿郎,还心心念念挂着你,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杜蘅津津有味点评杜家起落,态度不像能沾亲带故得好处的家人,反像眼气妒恨的外人。
    杜若噙着疑惑,小心翼翼候着她脸色,不明白她意在何处。
    头先我惹恼了王爷,冷了一阵子,还连累了思晦。如今苦尽甘来,重头算起吧。
    你的苦是尽了,我的苦还早着呢。
    杜蘅睁着疲惫绝望的眼,说话节奏像主角登场前的鼓点子,由远及近越来越密,咚咚锵咚咚锵的催着。
    这一年劳累你周全内外,顾着杜家体面要紧,把心事都放下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夺了你的好郎君,坏了你的好姻缘。
    杜蘅满怀怨毒,眼锋逼得杜若心尖发颤。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股寒气顺着脊柱冲上脑门,直溜溜接不到地。
    杜蘅伸手搭在杜若肩上,那手指许久不曾保养,指甲光秃秃还留着旧年花红柳绿痕迹。
    两人近在咫尺对峙,两张脸五官相似,但神韵谬以千里。
    杜蘅就像杜若对镜花黄时映出的影子,黄澄澄的,虚而淡,空洞而摇曳。
    杜蘅嘶哑着嗓子问。
    我不找上门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瞒你什么?
    杜若打断她,姐夫提亲时撞见我一面,误会我是你,生出些绮念,早已说清,姐夫不曾成心欺瞒你,我也不曾!
    绮念?
    杜蘅呼吸一窒,猝然用力捏住杜若肩胛,两寸长的指甲直往肉里抠进去。
    你说的轻松!苦情戏做给谁看?一个在外头满腹委屈,醉酒胡闹丢掉差事,另一个就在这黄金打的牢笼里忍辱负重?!
    杜若原本就惊慌失措,听到这两句头脑里一片空白,赫然意识到照旁人的眼光看,她竟与柳绩扮了一对苦命鸳鸯!
    杜蘅气力不小,狠狠掐下来已是破皮出血,可杜若哪顾得上皮肉之苦。
    这时候决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她沉吟半晌,猛然抬眼大声应是。
    是!我被阿耶逼得没法子,恨不得代你嫁了姐夫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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