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长夜: 第七十九章(下) 众正盈朝国事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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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温的府邸,占地上千宅,里面广植林木,其中,最得主人及来客心意的,是位于主宅之后的那个桃园。
    管家领着一众宾客,穿过香花飘飘的桃林,接着就看见一塘淼淼池水,池水中间,有个小亭子,岸边更有亭屋、敞室数间,亭屋之间,养着几只姿态优雅的白鹤,看样子,这里必是主人舒缓疲劳的好去处。
    最大的那间敞室,前面对着池水,后面种着湘妃竹,管家将二人领至壁室前,便躬身退下。阳生看了一番这敝室,前后没有墙壁,通风且又便于观景听琴。
    敝室之中,早已坐了五六人,坐西向东那人,自然是清风道骨的张温。张温身边,南向的座位是留给袁绍的,北向的座位是留给张华的,此外,还有五六高士,不过他们都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算是陪侍。
    见袁绍两人来到,亭中诸人纷纷起身行礼,客气一翻后,便按按尊卑落座。随后张温轻轻一点头,示意筵席开始。
    袁绍和阳生都不动声色地尽力配合着张温的动作,或是敬酒,或是附和。但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唇枪舌剑。
    酒方过一巡,池塘中,便传来“叮咚”的琴声。众人无不停杯,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上,只见那烟波渺渺之中,有一白衣佳人,正轻抚琴弦,琴声清澈明净,似来自深谷幽山。
    “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
    众人正要惊叹佳人的琴技,耳边,却忽地响起悦耳动人的歌声。众人回头一看,正见八名少女,螓首微抬,指若兰花,纤腰轻扭,裙摆微扬。裙摆之下,小脚纤纤,仿佛一掌可握。
    只是,这些少女,都不是那发出诱人嗓音之人,因为那人,还隐在这些少女之中,就如羞涩的嫦娥,每次露面之前,都要先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只是这么一来,反而更令亭中众人心动不已,更有甚至,甚至全无仪态地涨红了脸。随着琴声的旋律,少女们款款向两边退开。那令士子们心动不已的嫦娥,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无不惊叹出声,果然是绝色佳丽。
    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松松地挽着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别住,另外也就是腰间系了一枚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
    “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
    少女闭月羞花的白皙俏脸上亦是脂粉不施,却更显得清丽无双。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头小鹿一般灵动,双眸隐约含情,顾盼间又能把人心都勾走。
    “景玉此作,初听意蕴单纯,似是在劝人莫要辜负大好时光,可细听却又似别有深意,可这深意究竟是何,就连我这活了六十多的老头子,都说不出个道理来。但又深知,若认为此诗仅是在劝人‘及时行乐’,那必是肤浅至极。真是后生可畏啊。”张温端起白瓷酒杯,左手微抖,放下卷起的袖子,挡住酒杯,“来老夫敬二位后生一杯。”
    两人赶忙端杯回敬。
    “伯慎公谬赞了。晚辈认为,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其实本没有那么复杂,只因为有时候,人想得太多,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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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它变得复杂了。”袁绍放下酒杯,声音不卑也不亢,不孤也不傲。
    “哦?那依本初之意,这诗就纯是在写‘切莫辜负时光’了?”阳生满脸堆笑地接过了话茬。
    袁绍点点头,给三人都续上一杯酒:“自是如此,人生匆匆几十年,若不加以珍惜,等到老了,就只能卧榻空叹了。”
    大司农张温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是微微摇头:还是太年轻,血气太盛。
    “不知伯慎公对此,有何看法?”袁绍话音一转,将话茬抛给了张温,他可打定了主意,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张温表态。
    “本初,这作学问啊,最重要的,就是博采众长。写诗也一样,如果只从一处去看,那它,就薄了。”
    “听伯慎公一言,真是醍醐灌顶。瑜,谢伯慎公教诲。”袁绍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变,可内心之中,对张温的印象,却差了许多。
    一旁的阳生听得愁云满脸,因为这两人,表面上虽是在论诗,可事实上,却是在讨论一件只有他们俩,或者说是张温和何进才知道的事。可看样子,他们并没能达成一致——因为他们俩对这首诗的看法,并不能达成一致。
    “伯慎公,晚辈想讨教一事,今早所议之事,不知伯慎公有何打算?”
    “请你回禀大司徒,老夫一家,世受皇恩,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老夫怎敢不呕肝沥胆,以报皇恩?”
    “大将军也是如此交代。”袁绍也补上一句,“大将军希望,我等能精诚团结,攻击张贼。”
    什么精诚团结,完全就是套话了,因为这场晚宴,早在张温表明不同意袁绍对诗作的看法之后,就注定要不欢而散了。
    “那是一定,请本初回禀子杰兄。就说老夫一定竭尽所能,为前线,提供钱粮。”
    阳生也说了相似的套话。众人又喝了两轮酒,晚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何进往常并不住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选了一处闲适宅院,只在朝议的那几天,他才会回城中的大将军府,因此这府邸的装饰,比起大司农府来,是要陈旧、空荡不少。就像一个年迈的将军,肉已所剩无多,空余宽大的骨架,还在倔强地表明,自己曾经的勇武。
    袁绍被何进敬若上宾,而他们议事的地方,是在一栋二层高的亭楼之中,亭楼四方十步以内,不留一点花草,让侍从们退下以后,便同样能起到密室的作用,而且还多了新鲜的空气,令人赏心悦目的园林景色。
    “陛下不让我率北军出征,却让我领南军御敌。本初,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嘛。”何进就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向自己的好友抱怨家长的无理取闹。
    “北军乃国之基石,本就战力极强。将军统领以来,更是战力倍增。陛下是怕,若让将军领着北军出征,一旦将军所向披靡,那北军将士,将唯将军马首是瞻。”
    袁绍一般喝着冒出浓浓陈皮味的醒酒茶,一边替何进分析着他目前的处境:“南军虽有‘国之羽翼,如林之盛’之名,但事实上,已有百年未经战事。这样的一支军队,除非是交到淮阴侯(注2)手中,否则,无论换了谁,都恐怕无法保证必胜。而一旦失利,下场如何,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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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只怕比瑜更加清楚。”
    “哼,某虽一介莽夫,可亦有为国效死之心,凡一朝一夕不读兵书,便坐立难安,惶恐至极,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将军此忧,概因八常侍把持朝政,蒙蔽圣聪所至。”袁绍捧起足足占据了自己半个手掌的茶杯,嗅了嗅茶香,却并不急着饮,而是轻轻地吹了一口,再看着杯中被激起的涟漪,缓缓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此语,不知将军可还记得?”
    “啪”白瓷茶杯掉在灰色的大理石上,当即摔得粉碎,杯中的清茶,洒了一地之余,也溅了何进一脚。
    “此言乃陛下所赠,某怎敢忘却?”
    “当今皇长子,乃何皇后所生,德行兼备。早年,更有黄、池等几位议郎上奏,请陛下立其为储君,可陛下,却将他们下狱。为何?因为陛下真正喜爱的,是小董侯。至于张让等人,不过家奴耳。”
    何进几次想捡起桌面上的手帕,以拭去额上的汗珠,然而每一次,手帕刚离开桌面,便因为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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