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 36、鬼魅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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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施弥年和部曲们聚坐一起喝酒,见李渭有些心不在焉的捏着酒囊,拍拍他的肩膀,并肩坐下:“明日萨宝就要返回玉门关,他娘的,这群突厥蛮,搅的到处鸡飞狗跳,还白白折损了我们几个兄弟。”
    施弥年叹气,仰头灌了一口酒,看着夜空也平生几分低落。这群部曲以施弥年为首,跟着康多逯出入西域多年,过得也是刀尖舔血的营生,虽见惯了生死,此番路上出事,心头也是不痛快。
    “尸首都抬回来了?”李渭问,“带回去好好安葬吧。“
    “烧了。”施弥年肩膀一耸,云淡风轻,“肚肠都被狼掏空了,不忍细看,索性烧成灰,看着也好受些。”
    李渭理解:“给家里多送点银两,也算尽心。”
    一轮酒散去,李渭正要告辞,施弥年喊住他,在暗处将两个水囊塞他手中,挤眉弄眼:“一路小心。”
    李渭亦是微笑:“后会有期,保重。”
    ”有缘再会。“
    商旅们都已睡下,夜色暗沉,星子暗淡,李渭也是临时起意,唤醒春天:“我们走吧。”
    “去哪儿?”她一骨碌从毡毯里爬起来。
    追雷早已带着春天的马一路啃着地草,不知去了何处。李渭让她噤声,悄悄带着她绕过城上烽子,走入灰暗的苍茫旷野。
    “我们不能再沿着烽驿走下去,伊吾路现在不太平,在玉门关派兵来之前,各路匪寇会借着冷泉驿此番闹事,哄抢商旅,关卡盘查也会越来越严苛。”
    春天蹙眉,盯着李渭:“大爷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一路拖拖拉拉也不知要等到何时,麻利点。”李渭下定决心,“我们横穿莫贺延碛,绕过剩余八烽,直抵伊吾。“
    “莫贺延碛?是书上提过的039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鬼魅沙海‘的那个莫贺延碛?这片沙碛有八百里之阔,都是流沙,夜里还有鬼火。”春天吃惊问。
    “你居然知道。”他唇角带笑,偏过头来问她,”你,敢不敢走?“
    她动了动唇。
    他眺望寂静荒野:“莫贺延碛又称鬼魅碛,热、风、沙、冤,亡五鬼横行。比之这几天的遭遇更为可怕,我们随时可能丧生于此地。”
    她眼里燃起光亮,甚至有几分雀跃:”我当然敢。而且,有大爷在,没什么可怕的。”
    李渭有些无奈的笑笑,这也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追雷带着春天的马在不远处等他们,见主人前来,嘶鸣一声,踢踏上前。
    她觉得自己心咚咚的跳:“大爷,我们要往哪儿走?”
    “莫贺延碛中也藏着一条道路,是玉门到伊吾最快的一条道,我们称之为大海道,寻常商旅不走,也鲜为人知,但军里传令常用。”他骑在马上招呼她,“你跟我来。”
    春天翻身上马,李渭分给她一个水囊:“莫贺延碛极旱,我们走个六七日方有补给水源,现在天气渐热,沙地烈日炙烤,很是煎熬。尽量晚上行路,白天歇息。沙碛里喝水要小口抿,不可一次喝足,尽量让水在嘴里多留一会,定时、定量。另外食不要过饱,三分饱腹即可。明白吗?”
    ”嗯。”她重重点头。
    天泛鱼肚白,春天回首,才发觉已离冷泉驿几十里远。
    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见荒丘连绵,黄坷碎石,远远望去,恰如途经黄河时的景致。那时正是黄河汛期,汪洋瀚海,翻滚着绵延不绝的黄浪,坡上冷硬的芨芨草正是漂浮在浑黄上的水草浮木。
    翻过一片破碎岩地,登在黄土累积的高台眼前又是一望无际的荒丘,几株灰绿的瑟瑟草僵硬点缀其中,到处是骡马骆驼的骨头,已被日头暴晒的发白变灰,满是荒凉,满是死寂。
    马蹄踩在白骨上硿硿作响,几只枯瘦黑蝎从碎骨下仓皇爬出,在尾后拖出一线痕迹,须臾又不知钻向何处,风几乎要停滞,李渭扬起马鞭:“这些都是过去死于此处的人畜,我们沿着这些尸骨走。”
    春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他镇定眉眼,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驱使着马避开碎骨,跟着李渭往前行去。
    爹爹信上说过一次,和军友过莫贺延碛,见海市蜃楼,城郭耸立,乡民往来,热闹非凡。
    她那时好奇,还请舅舅指点过何为海市蜃楼,后来浏览群书,才知道莫贺延碛这几个字的分量。
    八百里瀚海,流沙食人,鬼魅穿行,是最可怕的地方。她不过是当猎奇来看,何曾想到,如今她
    居然也踏足其中。
    如今沿着爹爹的足迹前行,她心里也生出几分激动。
    爹爹,我离您又近了一步啦。
    两人不过行了小半个时辰,见不远处有几个黑点在缓缓行动,有驼铃叮当声传来。
    一名白胡蓝眼、满面皱纹的老胡人为向导,带着七八个胡人,十几匹骆驼骡子行来。这几人容貌有异,高矮胖瘦不均,非一族之人,骆驼上驮着圆鼓大白软包和草料,风中尤能闻见这包袱的味道,是香茶的清香。
    这一队商旅见前方伫立两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年青男子带着名少年,两人黑发黑眼,是汉人容貌,内心更是惴惴,却也只得笑迎上去。
    两方寒暄,原来都是要绕行十烽,从大海道穿行往伊吾去。
    那几名胡商满脸堆笑:“正巧,我们几人刚从玉门关出来,因家中有急事,不得已绕行十烽冒险走此捷径,听说这大海道凶险异常,我等心中忧虑,还不知道怎么办是好,这下遇上了同伴,太好了。”
    李渭也据实相告:“我们原在冷泉驿,谁料遇见突厥人骚扰,丢了路引,正想经此道去伊吾。”
    ”那不如结伴而行,也能相互照顾一二。”
    两方虽语言热络,但胡商们笑容都微微有些僵硬,但见李渭目光温和,言语委婉,不多问诸人来历,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下来。
    胡人向导身后有个蓝眼白肤少年人,十五六岁的年龄,面容极其俊美,不辨雌雄,只有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时才能展现少年郎的英姿,此时正笑嘻嘻的打量着李渭身边人。
    春天穿一身回纥骑马男装,披着风帽,露出半张面靥。那衣裳青底团花,颜色有些暗沉,却衬的她小脸雪白,又是紧腰窄袖、长裤皮靴,将她窈窕身形勒的一览无余,眼尖人一见便知是名青葱少女。
    春天见异族少年不住打量自己,有心偏首避开他的目光。李渭见少年目光一直落在春天脸庞上,内心禁不住一声叹息,将春天身形挡住,挑眉去看这少年。
    “哎哟。”这蓝眼少年冷不防被自己爷爷一杆烟枪爆头,吓了一跳,“爷爷,你敲我做甚。”
    “没脸没皮,有你这么盯着人看的么?还不去跟小女郎道歉。”
    “真是个小娘子。”那少年神色狡黠,撇撇嘴,“我以为是个小兄弟,还想上前热络一番。”
    “小叩延,你这个毛病可要好好改改,前几天在玉门关把小兄弟认成女郎,现下又把女郎认成兄弟,哈哈哈。“几人笑话蓝眼少年,“你这眼看着虽漂亮,眼神可不太好使。”
    少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上前向春天鞠躬,嗓音清脆若泉:“小娘子,对不住,方才我多有冒犯之意,无心之过,请多包涵。”
    他又道,“在下叩延英,请教小娘子芳名。”
    春天脸颊微红,知道边塞民风更开化,自己这身装扮也有些异常,不以为意,当下报了姓名。
    两方都通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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