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柔: 14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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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得颀长挺拔,单是坐在那,已足够将她的影子遮个完全,时下有案椅横档,门扇上只剩一个浅淡的影子。

    叩门声随即响起,是长淮。

    “爷,热水好了。”

    里头慢了一节:“放着吧。”

    长淮略微疑惑。

    主子平日也有不让近侍之时,然闭门不启,将热汤搁于门外,却是头一遭。

    “您……没事儿吧?不然我和兰晔——”

    他正说着,门突然由内打开,魏元瞻把着门看他,复睨一眼兰晔。须臾,往后退了两步,让他们进来。

    屋内只点了两盏灯,昏黄的灯焰映在墙上,四周俱被暗影衬得寂静了,每一道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兰晔绕到净室,轻轻皱着眉:“爷这屏风怎么倒了?”说完心胸一震,把水放下,手按腰边佩刀,作势欲探屋内是否进了贼人。

    魏元瞻眼梢微斜:“做什么?”

    幽沉的黑暗中,他侧着脸,目光像出鞘的寒刃掠过来。兰晔微微一怔:“我……我替爷看看……”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早些安置。”

    声音平静得没有愠恼,兰晔却不敢再惹他不快,应一声,垂首退了下去。

    长淮也迈开脚步,临出房门时驻足,多言一句:“爷,街上有人滋事,惊动了官府,今夜恐怕会行宵禁。”

    魏元瞻不觉蹙额,落在身侧的手攥了一下。

    不等长淮辞去,果然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柝声,细细数了数,正是城中警戒的昭示。

    自先帝以来,夜禁之令早已废弛,今夕骤起,城中是生了何等风波?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烁一息,于眼下要紧的是——

    她回不了宋府。

    长淮离开后,魏元瞻把门拴上了。

    知柔在衣柜边听见这个动静,一颗心突然撞得剧烈起来,不禁低喊了一声:“喂……”

    此间光亮不足,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一道高大的黑影朝她一步步靠近。

    知柔睫毛颤抖两下,清楚今夜宵禁,她是走不掉了,亦相信魏元瞻不至越雷池,但心跳很快,仿佛在赌。

    未几,他的影子停在前面,自然地说:“你去睡床。”

    离近打量她一回,嘴角噙笑,“谁让你心急,挑了今夜过来。这侯府,你得待一宿了。”

    话罢折背,走到案边将烛火吹熄了。

    知柔错愕一瞬,立即问他:“那你睡哪儿?”

    脚步声越来越远,仿佛到了净室,传出一句疏懒的:“不用管我。”

    她试探着跟了两步,就见他把屏风重新立起,衣裳一件一件往架上丢。

    知柔张了张口,终究转身,木偶一般笨拙地走到床上,盘腿坐着。

    他到底……凭什么,可以这样安适?

    知柔想不明白,甚而有些着恼,两手扣在膝上,轻轻拢眉。

    自从军后,魏元瞻沐浴向来疾简,今夜却反常地滞留了一会儿。

    闻屋内悄寂,他偏过头,目光停在屏风上,却不知透过它去到了哪里,神色沉晦。

    待换过衣裳,他绕至三围罗汉床旁,支开寸许窗牖。

    衾被间是令人心安的松木香,不绝不散。知柔辗转反侧,听见响动,索性坐起来,小声唤道:“魏元瞻。”

    那头没有回应。

    她不信他已经睡了,揽帐下地,在一片黢黑中摸到罗汉床边,视线顺着他的脸看到他微袒的衣襟,胸膛微微起伏着,很是平静。

    知柔暗自嘀咕,果真睡了?

    倒是少见他这副模样,她抄起手,仔细地端详他。

    除了不时皱攒的眉宇,的确瞧不出端倪。

    知柔抿着唇一笑,伸手要去碰他的眉毛,还未触及,手腕被他拽住一掣,便摔倒在罗汉床上。

    魏元瞻俯身下来,黑暗中眼睛亮得惊人,里头有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干什么?”

    这种规训质疑的语气,知柔心下蓦然慌乱,炯炯的眸子似冻住了,竟不避不阖,慢慢说道:“我睡不着……你去床上吧。”

    魏元瞻讶然抬眉,俯视她眼里交织的情绪:“你让我……”

    便听她解释:“本就是你的地方,晚上也冷,我可不想害你着凉。”

    魏元瞻微顿,坐起身:“我不冷。”

    知柔也爬起来,扫腿悬在床沿,扭头看他:“那你陪我说会儿话?太闷了,我真的睡不着。”

    “好。”离她稍远,他目色认真地盯着她,“你说吧。”

    知柔朝手边的围子望一阵,回过脸来:“你复命迟了,皇上可有责问?”

    魏元瞻摇头:“陛下给了我十日休沐,叫我仔细养伤。”

    大概是不愿见他,但听父亲说,陛下已遣人密赴郸城查探,也算不枉他御前一番口舌。

    不欲将知柔牵扯进来,遂隐去此节,话说得十分松泛。

    知柔笑道:“看来他还是个体恤臣子的……”末了几字被魏元瞻捂在掌心里。

    “你太大胆了。”他蹙眉。

    知柔撇了撇嘴,复往窗壁一瞟,蚊吟着询道:“隔墙有耳?”

    魏元瞻失笑:“没有人。”

    凝望她一晌,低说了声,“你真不像姨父。”

    知柔没有承认这句。

    思及周灵与她所言,唇角略微上翘:“我近来也算知道自己像谁了。”

    她手掌向后撑着,靴子在半空中一摇一摇,“原来我阿娘昔年在凌家,也和我一样,见天儿扮作小子偷溜出去玩。她身边原有十六名扈从,当年出事时,与她分散;如今,却在廑阳找上了我。我便将她们一同带回了京城。”

    这是魏元瞻走后发生的事,乍闻她谈起,他眉头微锁:“她们的身份,你都核实过?”

    知柔点头:“应是无误。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阿娘。”

    此行未遭阿娘阻拦,反令她心生几分为棋子的错觉,胸中悒怏,便不知当如何启口。

    “不说这个了。”

    她深吸口气,隐去脸上孩子般的意态,目光在二人之间的距离徘徊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坐那么远?”

    长七尺余的罗汉床,他与她各据一边,中间似隔了条楚河汉界。

    魏元瞻闻言,好笑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藏了危险,神情格外专注:“我离近了,你不怕?”

    起先在军营,她可是吓得发抖。

    知柔一愣,才记起在他营帐留宿的那夜。

    要说紧张的情绪,她的确有,但她更压不住对他的好奇。

    欲要接近,又胆怯,这样矛盾的情感总在她面对魏元瞻时,源源不断地滋长。

    难道她怕他吗?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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