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的言,世的界gl[姐狗]: 27、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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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体,当她意识到君主乃“天下之大害”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与君主、士大夫们实为一类人——他们都压迫着农民、享受着人民的税供。

    太宗生前曾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李安衾:“陆询舟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你永远也控制不了她,她可以对苍生大义,对你又薄情温和。依你的心性,这种人不适合你。假设哪天她不爱你了,但仍然会对你照顾关怀、与你相敬如宾,只是——你真得忍受得了你所爱之人分明对自己已经毫无爱意却总是要粉饰着你们之间的裂缝吗?”

    少时的李安衾不信这话,可是等到她们彻底决裂又经年重逢后她已经对父皇的临终之语深信不疑。

    可是这时她已经离不开陆询舟了,犹如病入膏肓的患者得到了起死回生的良药,即使有副作用又如何,她还是会像个有重度酒瘾的醉者义无反顾地饮下这坛已经渐淡的佳酿。

    她与陆询舟分离过两次,复合的第一夜,陆询舟认真地告诉她:“我的确还爱着你,但是我认为感情中的双方应该是平等的,你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能留下一部分的空间去给予别的事情。”

    其实从这一句话开始,李安衾便已经陷入了惶惶不安中,她是如此相信当年李促对自己的告诫,并情不自禁在那人对自己的每份好上多揣测几分。

    李安衾已经被亲人背叛过太多次了,所以她不想再失去陆询舟。

    但她的小山依旧那么清醒而独立,就像是当年一样,可以随时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抽身而去。

    于是她慌了神,当圣人下诏缉捕坊间反对科举改制的士人时,夜间大雨倾盆,她在书房中悄悄找出陆询舟私藏的手稿时竟然瞥见了“儒毁”的字样。

    两日后,长清公主府雨后走火,幸在下人们救火即使,仅仅烧了半座西院,唯独可惜的是书房中的万卷藏书被付之一炬,令无数好书之人闻罢唏嘘不已。

    寒春静夜,三更。

    书房里飘着焦灰的余味,李安衾攥着烧剩的半卷《儒毁》,腕间白玉镯磕在案角,碎冰似的声响惊醒了屏风外打盹的狸奴。

    “陆接舆?”

    她将残稿掷向满地灰烬,纸页在空中展开“儒毁而君毁”的墨痕:“好个楚狂人,你当李琰的鹰犬嗅不出这是已故陆沛国[三]的笔锋?”

    陆询舟倚着焦枯的博古架擦拭仅剩的端剑,拭净的剑脊倒映出那双湛然的丹凤眸。

    那人选择沉默。

    李安衾忽然笑了。

    纤细柔腻的食指划案上的花纹时沾了灰,女人拾起一张残稿,语气冷冰冰道:“你以为辞了官就不是士大夫?每月吃着本宫三万户的租子,如今倒骂起朱门来了。”

    残剑入鞘的刹那,铜炉里爆开一枚火星。

    “所以你烧了我的书稿。”

    陆询舟的声音至今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温和,只是这恬静之下不知抑制着多少万丈波澜的咆哮。

    李安衾清清淡淡地支着半边下颚阖目,语气平静:“询舟,你莫要空口无凭。”

    雕花窗户忽地被夜风撞开,卷着春夜的料峭寒风扑灭半室烛火。陆询舟缓缓靠近她,夜风拂过衣袍的下摆,又掀起满地残稿作飘絮乱舞状。

    黑暗里玉佩鸣鸾之声骤响,李安衾抬眸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在夜色中清明如昨的凤眸,女人笑了,纤纤玉手抚上那人的腰带,

    “小山若真想当狂士……”羊脂玉带扣“咔嗒”轻响,“何不把我也烧成灰?”

    清冽又无奈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骤然响起。

    “你……为何总是这样?”

    “这样?”

    李安衾在心脏的剧痛中轻笑出声。

    她虽已是知天命之年,但平日保养得不错,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总以为是三十出头的妇人。即使如此却也逃避不了晨间对镜,亲眼看着那些皱纹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爬上眼角。

    李安衾恐惧衰老,更恐惧衰老会带来的别离。

    别离,意味着目送,他们的背影毅然决然,不曾为李安衾停留半分。

    浮生五十载,她本应看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却仍然无法免俗目送时的悲伤。

    十岁,她躲在衣柜中窥见皇姐在东宫中大火中迎接死亡。

    十四岁,她在城楼上目送少时最初的心悦之人在夕阳的余晖中出征。

    十九岁,她目送着皇兄下葬皇陵,亦在紫宸殿中聆听父皇对她的临终托付。

    二十岁,她目送与她决裂后的爱人走入书房外无边的夜色中。

    二十一岁,她目送着失魂落魄的母后带着脖颈上的掐痕从紫宸殿里走出。

    二十五岁,她目送着生父燕王一家做成的人彘被木车载着驶出宫门游街示众。

    二十六岁,她目送皇妹孑然一身走进相国寺。

    三十五岁,她在饯行宴上望见了站在暮色中惆怅的少年天子。

    四十六岁,她目送年轻的孩子[四]出府登上去往长安的马车。

    忽然,李安衾用力拽着陆询舟的手按向心口。

    “摸到了吗?这里是跳着的,它也是用血肉做的。可是,有些血肉本就不该长在痛苦上,”尾音化作气声,“你明白吗?”

    烛台轰然倾倒,烧焦的书籍残页腾起火苗。陆询舟望着浮动的光影,忽然想起景升八年的深冬,案边的长清公主殿下慵懒地支着下巴一目十行地阅过奏疏,阅毕,她只是淡淡回绝道:

    “陛下是与士大夫治理天下,而非黎民百姓。”

    话尾儿未落,玉笔点着她的策论,柔声道:“小山你可知,越是锋利的剑,越要锁在好看的鞘里。”

    “殿下。”

    思绪回到当下的陆询舟莞尔。

    “其实——您烧的不是书,是怕我变成您握不住的剑。”

    话音刚落残剑出鞘,被用力砸在地上,长靴踩在昔日装饰名贵的宝刀上,狠狠碾过断脊。

    “现在您满意了”

    李安衾保持沉默,窗外更漏声滴碎漫长沉默。许久,她拾起半幅残稿盖住炭盆,火舌贪婪地吞没“哀民生之多艰”的墨迹。

    “年少时您总爱问臣是否会守着初心爱您一辈子,”她对着灰烬轻声说,“可臣的爱——

    “哪能算数呢?”

    骤然而至的春雨急密起来,打得瓦当叮咚作响。陆询舟望着清冷出尘的女人倚靠在明灭光影里的背影,恍如又见景升年间红烛昏罗帐间的缱绻往事,十八岁的李安衾事后蜷缩在床角,白日高高在上的长清公主在她上药时瑟缩如猫,李安衾泪眼朦胧地问她:“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爱到想与殿下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四十八岁的陆询舟冷笑道

    “殿下,透过微臣的眼睛,您又在看谁?”

    您真正爱的人,早就死在了金榜题名的前夜。

    [一]这段出自某位功臣之子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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