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难逃[先婚后爱]: 9、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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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时而朦胧,被梦魇拖拽着滚落更深的悬崖。

    那年他十二岁,第一次知道了母亲还活着的消息。

    四处恳求后,司机陈叔终于心软,辗转托人找到了沈玉影的下落。生下他放在贺家祖宅门口后,她没有读完大学就北上打工,竟在两年前回到了南市周边的县城老家。

    脏乱的夜市小街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面馆。

    昏黄廉价的灯光下,沈玉影曾经姣好的面容在辛劳中变得憔悴,及腰长发用抓夹拢起,举着比纤瘦胳膊还粗的漏勺,在面锅里搅汤。

    两只墨绿色的水滴耳坠随之左右摇晃。

    但她脸上是常笑着的,对吃面的顾客,对玩闹的小孩,还有对身旁那个黝黑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不停地擀面、切菜、招呼客人,秋风萧瑟中连连抹汗。

    少年藏在对街窄道的垃圾桶后面,一待就一夜。看他们收摊时闲谈说笑、相依偎着离开的背影,看沈玉影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男人为她特制用来煮面收银时坐的高脚凳,每天都擦得干干净净……

    曾经沈玉影年少离乡,他哮症拖累,丢给贺家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呢,她会想见自己吗?

    少年一连三日将膝盖蹲到麻木肿胀,终没有勇气上前,却殊不知自以为秘密的行踪早被人发现。

    直到那日立冬,县里来吃面的人很多,沈玉影和丈夫忙到凌晨才收摊。打烊后,厨房只余一盏小小的灯,女人坐在高脚凳上,男人为她按摩酸痛的腰背,亲昵而温馨。

    贺景廷默默地远望着,不自觉幻想起,母亲腹中的弟弟或妹妹会何时降生。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从大路镜头疾驰而来,满载的大货车摇摇晃晃,迎头直冲向街对面。

    突然,黑夜中一声巨响——

    钢筋水泥轰然倒塌,不足十平的面馆瞬间没有了形状,夷为废墟。

    鲜血在残垣中蔓延,点点滴滴地流淌。

    而少年的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呆滞到无法呼吸。耳边响起人们混乱的尖叫,消防警笛在脑海中盘旋,宛如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催命符。

    救护车没有来过。

    “可怜啊,这一撞连人形都没有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听说那个司机胰腺癌晚期,这本来也要死了,还拉上三条人命,造孽啊。”

    ……

    “之前开货车死的那不是个赌鬼吗,他老婆孩子怎么还有钱出国?”

    “啧啧,你是不知道,撞死的那个女的,以前给南市贺家生过一个儿子呢,哪有这么简单……”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处爆发,顺着胸骨直冲上头顶。

    贺景廷闷哼卡在喉咙里,在混沌中霎时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痛得梗塞,整个人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发抖,冷汗不知流了多久,已经顺后颈染湿了衬衣。

    但神经被撕扯着,任他怎么挣扎都醒不来。

    肮脏四溅的砾石、熊熊燃烧的大火、嘈杂纷乱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如走马灯般反复。

    贺景廷发狠地用拳头捣向胸口,一阵剧痛终于将他彻底拉了出来。

    视线久久涣散,眼前落地窗外的城市模糊成一个个光斑闪烁。心脏飞快杂乱地泵血,他揪住衣领用力地呼吸,肺叶却像被一张网罩住,无法解脱。

    如果不是他,沈玉影会活得很好吧……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个年代富贵风流的公子哥,诱骗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他不仅是沈玉影人生上的污点,也将致命灾祸带给了她。

    大货车冲撞后起火,将尸骨残骸烧为灰烬,连衣冠冢都没有留下。

    而他也没有资格去祭奠。

    他恨这世上所有姓贺的人,包括自己。

    贺景廷自虐一般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斩断上涌的急促气息。霜白的皮肤上瞬间泛起红痕,他眼神狠厉,指尖越来越用力,发绀的嘴唇微微张开,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种强烈痛苦的窒息感,竟带来一丝安慰。

    眼前光斑闪动着,恍恍惚惚间,仿佛十六岁的他蜷缩在地上,因哮喘发作垂死挣扎。氧气越来越淡薄,周边的一切嘈杂都渐渐冰冷下去。

    “小姐,老爷和夫人没回电话,谁也不能去医院。”

    “你们都没看到吗,他要死了!”

    是小女孩的哭腔,她双手放在他胸口,生疏地按压着。

    没用的……

    认命的那一刻,却听到白瓷花瓶“砰”地一声砸碎在地上,刺耳而尖锐。

    他昏黑模糊的视线勉强开合,是一个清瘦的身影挡住面前——

    那个平时在父亲和继母面前低眉顺目、一句顶撞都不敢说的小姑娘,情急之下拿瓷片划向自己的手腕。

    “我也快死了,这样能叫救护车了吗?叫救护车啊!”

    窗外漫天的大雪落下,他仿佛也变成了一片雪花,无知无觉,在极致的寂静中飘在风中……

    掐着脖子的手渐渐松下了力气,贺景廷有些失神,呛咳着伏在沙发上。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抹红色映入眼帘。

    他狼狈地注视了一阵,猛然将那装着德诚点心的红纸袋拽入怀中。

    蛋卷和蝴蝶酥都是铁盒,蛋挞的透明塑料盒被助理粗心地压在底下。贺景廷抖着手抽出来,将它放到最上面。

    他深深浅浅地喘息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小姑娘吃点心时可爱的样子。

    她怕掉了渣在屋里会挨骂,总要悄悄跑到老宅后院的秋千上吃。平日很少会笑,细细的眉总是耷拉下去,唇轻抿着,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

    然而,在郁郁葱葱的掩映下,从他三楼的窗台望去,恰能看到她一个人眉眼弯弯的样子。坐在秋千上,脚轻轻晃荡,漂亮的眸子里聚着光,一小口、一小口的,像在品味珍宝。

    她也是会笑的。

    贺景廷深深弯腰,将额头抵在那冰凉铁盒上,失焦的目光慢慢柔软,宛如一条暗夜中流淌的深河。

    昏沉的意识中,他脸色越来越白,却像是触摸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神色沉静下来。

    “你哪里不舒服?贺景廷,醒醒!”

    “把药箱拿过来,快点!”

    好像有人在喊他,可他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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