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归: 19、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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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姚韫知胸口猛然一震,仿佛被重锤击中,惊得后退一步。

    梦里那张带着血的面孔,与面前这张妖异的脸庞,在眼中交替出现。

    姚韫知喉头似被什么堵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声音从齿缝间碾碎渗出,"言家是罪臣......我如何敢替罪臣申冤?"

    烛火在他眼底炸开一簇猩红,眼尾也晕开了一道深深的颜色。

    他喉结滚动着,再开口时嗓音冰冷得骇人。

    “夫人当真这样认为?”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骤然攥紧,骨节发出瘆人的咯吱声,“还是夫人明明早知言家蒙受不白之冤,却仍旧为了那条青云之路,坐视其满门被屠?”

    姚韫知卒然被这句话刺痛,猛地推了任九思一把。

    “任九思,你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姚韫知声调有些不稳,“你现在这般咄咄逼人地质问我为何不去救袭香,可你自己又在做什么?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怎及你与那舞姬情深意重?连你都要袖手旁观,又凭什么要我以身犯险?”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砸向任九思。

    他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原来,夫人是这么想的。”

    须臾,他神情恢复了适才的从容淡漠,手指重新落回到琴上。

    弦鸣震得手炉腾起细雪似的灰,他像是泄愤一般,将原本悠扬的琴音变得嘶哑刺耳。

    姚韫知心脏“扑通”跳得厉害。

    她不愿再此处久留,掉头回了临风馆。

    回到屋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墙边,取下了那一张许久没有碰过的焦尾琴。

    这张琴,她保养得很好。虽许久未碰,却还是一尘不染。琴面上有几道细微的裂痕,经过细致修复,还是留下浅浅的印子,像是没有办法愈合的伤疤。

    指尖轻轻一拨,弦却骤然“啪”地一声断裂,划破了手指。

    鲜血将琴弦染红,她却浑然不觉得疼,只慌忙用手帕擦拭去飞溅在琴上的血滴。

    他的遗物本就不多。

    这是最珍贵的一件了。

    无端的,她忽然想起了被父亲禁足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已四五日粒米未进,身子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悬着的气。她软绵绵地趴在窗边,指甲不时磕碰在窗框上,发出细碎的“咔咔”声。窗扇沉重而僵硬,每次推开不过寸许,便又渐渐合拢。

    整个人淡得就像快被蒸化的青烟。

    意识昏沉间,一道冷峻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姐还不肯进食吗?”

    侍女答道:“奴劝过小姐许多次,可小姐说什么都不愿意吃。”

    姚韫知的意识已然十分混沌,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姚钧走到她身侧,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似乎是被这股气息惊动,姚韫知艰难睁开干涩的双眼,眼前的光影模糊不清。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几乎是本能地直起身,声音嘶哑,“怀序,他……”

    “言怀序没事,”姚钧淡淡道,“那位宜宁公主的本领当真不小,她以死相逼,还真就让言怀序多活了几日。”

    姚韫知脑袋里嗡嗡作响,思绪并不清明。

    听到这个消息,她也不知自己应该是悲是喜,咳嗽了两声,问道:“那宜宁公主还好吗?”

    姚钧并没有心思回答姚韫知的问题,直接冲着她伸出手,道:“东西在哪?”

    姚韫知本能地将手帕缩进衣袖里。

    姚钧看见了,命令道:“拿出来。”

    姚韫知用力攥紧衣袖,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般。

    姚钧道:“宜宁公主说,言怀序曾交给她一封血书,只是此物托人保管,一时无法取来。那东西,她是给了你吧?”

    姚韫知眼睫微微颤动。

    片刻过后,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可她实在不擅长说谎,更骗不过对自己了如指掌的父亲。

    果然,姚钧再一次伸出了手,重复道:“交出来。”

    姚韫知也知道自己欺瞒不过,索性仰起脸,倔强道:“除非爹爹带女儿亲自面见陛下,否则女儿不会把它交给爹爹的。”

    姚钧叹息道:“韫知,别傻了,若陛下真愿意听言家的人申冤,直接召见言怀序便是,一封血书又有什么要紧?”

    姚韫知觉得自己沉没在了一层厚重的迷雾里。

    “既如此,爹爹缘何一定要拿走我手中的东西?”

    其实,当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姚韫知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

    此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任何转机,想必魏王和张暨则他们早已是胜券在握。

    皇帝不愿意见言怀序,也不愿意理会任何为言家求情之人。

    魏王与张暨则此刻仍紧追这封血书,无非是为了将案子彻底做实,待言家满门抄斩后,再无人能寻到由头为他们翻案昭雪。

    姚韫知将手里的东西攥得更紧,执拗道:“爹爹,这东西我不能给您。”

    姚钧沉默片刻,眸色深沉如墨,终是冷下脸,声音里是不再掩饰威严,“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日头惨白,高悬在阴霾的天幕之上,冷冷洒下几缕光。

    姚韫知被半拉半拽着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一座废弃的阁楼上,低头向下看去。院落杂乱不堪,几棵枯树枝桠如同死去的手指般指向灰蒙的天空。

    院中,女子们穿着刺目的红绿衣衫,浓妆艳抹,脸上的粉脂在冷光下显得苍白浮肿,神情空洞麻木,仿佛早已被掏空了灵魂。

    片刻过后,她不忍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忽然看见几辆破旧的马车驶入院中。

    车帘被粗暴掀开,像赶牲畜一般,一群年轻的女郎被驱赶下来。泥土与灰尘将她们的发丝粘成一团,衣物破烂不堪,几乎无法遮掩住身体,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寒风中,上面布满了伤痕和瘀青。

    姚韫知指尖冰凉,攥紧袖口,想要抵御这阵吹到她心里的寒意。

    鸨母很快就娴熟地抓过一名少女,粗鲁地捏着下巴强迫她张开嘴,查看牙口,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的胸口和臀上揉了一把,像是挑选一件待售的货物。

    那少女屈辱至极,却不敢反抗,畏畏缩缩地任由几个彪形大汉将她拖到了屋内。

    紧接着,官差又拉过一个年幼的女孩子。

    鸨母只扫了一眼,便嫌弃地挥手,“这个不行,让她去后院劈柴生火吧。”

    那女子抖如筛糠,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庆幸。

    这么陆陆续续相看了好几轮。

    最后,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女被推了出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不合身的衣服挂在她的身上,在寒风中被吹得鼓了起来,像一张宽大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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