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雪: 6、人间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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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祝枕寒掌中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

    解下布条,便只看得见一些不甚明显的痕迹,如沟壑连绵,是新生出的嫩肉。

    算起来,这伤口愈合了几日,沈樾就有几日没有出现了。

    偌大一个落雁门,竟无人踏足此处。

    祝枕寒一下子清闲下来,常常一遍又一遍地琢磨残页中的鸳鸯剑法。

    他的剑法与女剑大相径庭,故而只能不断练习,右手受伤,就以左手练剑。换做往日,祝枕寒已经可以确信自己掌握了剑法,不过,如今他却不敢肯定了——原因倒是很简单,他虽然掌握了他这一部分的剑法,可在鸳鸯剑法中,沈樾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一念至此,祝枕寒心中微微叹息。

    他压下心绪,起身提剑出门,准备先将今日练剑事毕了。

    没想到,一打开房门,就瞧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个人。

    沈樾显然也没料到祝枕寒会挑在这时候出门,所以当他猝不及防撞入祝枕寒视线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好面上犹豫的神色,再望见祝枕寒此番模样,又着实愣了一下。

    玉冠用作肃整,祝枕寒身为小师叔,辈分在此,向来都以玉冠端正仪态。

    它坏得这样莫名其妙,祝枕寒无法自由出入落雁门山门,也就没办法下山去买新的玉冠,所幸还带了几根发带,山中无事,就随意地将一头乌水般深黑的长发梳成辫子,发尾系着藏青发带,柔柔地垂在胸前,因为刚起不久,眉目间尚且覆着一层朦胧山雾。

    倘若略略一抬眼,眼下的殷红朱砂又显眼几分,刺刺的扎人。

    沈樾回过神来,有点儿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过了几秒,又转过来盯着他。

    “小师叔。”不太情愿。

    “你伤好了吗?”声音压得低低的。

    祝枕寒说:“多谢沈公子关心,伤势已愈。”

    他这话说得疏离,沈樾眼皮一跳,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看祝枕寒手中的念柳剑,剑柄那一处光秃秃的,连个穗子都没有。

    祝枕寒见沈樾目光游离,于是客客气气地询问道:“沈公子,我来时匆忙,只零零散散带了几样饰物,以这副模样去见贵宗掌事恐怕于理不合,倘若沈公子方便,能否带我去寻守门弟子通融一下,让我能够自由出入山门?我买好需要的东西便即刻返回。”

    沈樾一时没答。

    半晌,忽然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祝枕寒莫名,眼尾稍低,看到沈樾皱起了眉,便说:“没有。”

    沈樾的眉头锁得更紧,仔仔细细将祝枕寒打量几遍,说:“跟我来。”

    祝枕寒想,看沈樾这样子,多半是要跟去了。

    落雁门不放心他一个刀剑宗弟子随意出入山门,倒也正常。

    正念及此处,沈樾就从袖中摸出两封信,递给了他:“还有,这是你的信。”

    祝枕寒接过信,有一封画着笑脸,很夸张地写了“小师叔亲启”五个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想必是池融的;而另一封空空荡荡,纸页覆着一层浅浅的楠木香气,祝枕寒认得,这大约是他那个向来无所不知的友人听说了他来了落雁门,特地差人送来的。

    他道了一句谢,收起信。

    沈樾颔首,随即迈开步子,示意祝枕寒跟上来。

    原本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当祝枕寒发觉沈樾的脚步刻意慢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沈樾是要同他说些什么了,于是与沈樾并肩而行,偏过头,神色沉静,只等着沈樾开口。

    沈樾瞥见有几缕细碎柔软的发丝轻扫过眉目,停在他鬓角处。

    他晃了晃神,也不过倏忽之间的事,说道:“既然没有赌气,那为何前几日不肯收下我送来的纱布和膏药?还是说,小师叔冰清玉洁,瞧不起我落雁门的这些物事吗?”

    原来是这件事。

    祝枕寒说:“此言差矣。我受伤只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与沈公子无关,更何况伤势不重,那时我已经包扎过一遍,用不用膏药,也无所谓了,沈公子不如自己留着。”

    沈樾道:“那你是生气我斩断剑穗了?”

    祝枕寒道:“没有生气不生气之说。”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两秒,又说:“原本......就是你所赠之物。”

    毁去它也全凭沈樾一念之间,尽管觉得可惜,不过他不会阻拦,想来也没必要拦。

    沈樾冷笑:“既然知道是我所赠之物,为何还要佩戴?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吗?”

    明明祝枕寒有意不提,沈樾却有意提及往事,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不近人情了。

    “大抵是习惯了。沈公子如今谈及此事,我便知道碍了你的眼了。”

    正巧有其他弟子经过,远远地瞧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也都觉得十分正常。

    沈樾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祝枕寒,说:“既然如此,我想请教小师叔,你又是如何养成的习惯,一口一个‘沈公子’地唤我,我竟从来不知你会拘泥此种繁文缛节。”

    祝枕寒忍不住闭了闭眼,启唇问道:“难道要我继续唤你,禾禾?”

    沈樾,“樾”为树荫之意,故而小字取“禾”。

    沈樾没吭声,像是忽然哑了。

    “要我不提前尘事的人,是你,沈樾。”祝枕寒缓缓的,说道,“要我不拘泥繁文缛节的人,也是你。斩断剑穗的人是你,在说到放下往日恩怨之际沉默的也是你。”

    “我在退。”他说,“倘若你仍顾及往日情面,就不要再追了。”

    祝枕寒接下鸳鸯剑谱一事,大多为了沈樾,或许是那一丝一缕的侥幸心理作祟,希望一切有得转圜,然而他如今已经知晓了沈樾的想法,自然不会纠缠不休,惹人厌烦。

    理应如此。

    但当祝枕寒望见沈樾眼底的痛意时,忽然觉得荒唐。

    他与沈樾修鸳鸯剑法这件事很荒唐,沈樾莫名其妙的痛也痛得荒唐。

    因为察觉到这一点而感觉胸口疼痛呼吸困难的祝枕寒,更是荒唐至极。

    沈樾的声音生涩低哑,问:“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目光是虚的,却还是追着祝枕寒的视线,像是一定要求一个答案。

    那实在是无法直视的凛冽苍风,汹涌的,肆意的,却又隐约压抑着什么情绪。

    祝枕寒嘴上说的是“别追了”。

    心里想的却是,倘若沈樾再进一步,就会引火烧身。

    火星子是经不起撩拨的,他生怕风一吹,一簇簇焰火就重新燃了起来。

    于是他微微敛眸,视线稍低,不让沈樾瞧见眼底的火。

    “沈樾。”祝枕寒念他名字时,最后一个音节总是近乎轻叹,“我曾说过,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该令你感到痛苦,即使是我也不行。我不是想要彻底和你断了联系,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师姐的话说得有道理,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放下过往,重新认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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