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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叽文学www.wajiwenxue.com提供的《财神春花》 69、遭家不造(第1/2页)
阿九的爹在世的时?候,亲口说过?,住在方家巷子的,都是不求上进且不事生产的、没用的穷鬼。
老爹生病之前?,家里就已经开始败落了。好像是老爹接了个大的营造生意,给办砸了,把?前?头几十年挣来的家产都赔进去了。老爹的病耗尽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他死后,娘和阿九连城里一茬边角旧房都住不起了,于是,只能流落到方家巷子去居住。
但阿九一直记得,他不是生来就穷困潦倒的。他小时?候过?过?好日子,那时?老爹在营造行里有名望,有排场,家里送礼的叔伯往来如流水,鸽子蛋大的珍珠也扔给阿九当过?弹珠玩儿。
阿九在工地上忙了一天,一直到日暮西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
这是三个月来,阿九找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要不是他死鬼老爹和工头老郑有几年交情,这好事轮不到他头上。
工事的地主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大过?年的也不停工。说是修整别?院,挖了数十丈宽的大池子,底下全部?要铺满黔地特产的寒青玉石,等夏天暑热的时?候浸凉池。阿九小时?候听他爹说过?,这种寒青玉石极其稀有,三寸见?方的一小块就能卖出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玉石夏日清凉,冬日却格外冰冷,拿在手上,寒气蹭蹭地往心里蹿。
手抖的人是不能干泥瓦的。尤其铺池底是个技术活儿,讲究严丝合缝,那玉石薄脆,一个不留意磕了个角,整块就不能用了。幸好阿九小时?候跟着他爹干过?几年,手上还有些工夫。
阿九嘴里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穿过?菜市街。兜里铜钱随着步伐叮咚乱撞,愉快得像他此刻的心情。今天挣了五十文?,明天再挣五十文?,一个月便是一千五百文?,一年下来扣掉吃穿住用,给娘请个好大夫,还能省下一两银。好好干三年,就能离开方家巷子,住回城里去了。
刚过?完年,人们仿佛彻底忘却了上一年的困苦辛劳,信心满满地期待着美好的新一年,连吆喝声都攒着股劲儿。
卖冻梨的大婶儿平日是看不上他这扫帚星的,今日突然?看他顺眼,喊了一声:
“阿九,买几个梨回去给你娘煲点汤,说不定她眼睛就好了呢。”
阿九神色黯了黯。自从爹死了以后,他娘日日绣活儿,早早地就把?眼睛熬瞎了。但她每日还是摸黑绣,她知道这个儿子靠自己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阿九挣钱了。
他掏出几枚铜钱:“来两个梨。”
身后,蓦地叱声大起,不知谁家郎官纵马狂奔经过?此地,街面上百姓纷纷向两侧退散。
阿九连忙向侧边闪躲,手肘撞上一根细细的支木。本该深插入土的木棍不知为何,一碰就倒了。呼啦一声,顶上遮棚歪下一角,立时?崩成了半截,积雪、冰水混着碎石瓦块轰隆隆滑下来。
猛地钝痛袭来,阿九“嘶”了一声,捂住手臂,跪倒在泥水里。
有锐利的石块砸在他臂上,也不知骨头是碎了还是折了。
旁边的人比他叫得更惨,街铺的屋顶塌了一角,把?底下的鸡蛋、冻梨摊子都砸了个稀巴烂。
卖冻梨的大婶和卖鸡蛋的大爷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揪住阿九不撒手:“赔钱!”
“你这个扫把?星,真?是名不虚传啊!早知道就不招呼你来买梨了,我?的冻梨啊!”
锦衣策马的郎官早就跑得远了。
阿九疼得额头上沁出汗来,寒风仿佛从手臂的创口吹了进去,把?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只得把?兜里的五十文?掏出来:“只有这么多?了。”
进屋的时?候,阿九听到娘在唤他。
“九儿啊,昨个儿财神娘娘显灵了。我?在门缝里捡的,你看看有多?少?”
手里被塞进一块硬物。屋里没点灯,他凑到窗口,就着月光仔细一看,是一张画着图的纸片半包着一颗指甲盖儿大的小银疙瘩。
他把?那小纸片随手一扔,把?银疙瘩揣进兜里。
娘听不见?他回应,又问:“九儿啊,今儿个上工顺利不?没人欺负你吧?”
“有郑叔在,谁会欺负我??”
“哦。”娘顿了一顿,“结工钱了吗?”
“结了。”
“多?少?”
阿九在黑暗中捂着浸透了血的手臂,冷冷地说:
“没数。我?没忍住,又赌光了。”
“……”娘再不做声了。
阿九觉得屋里比屋外更冷,一脚把?门踹开,走了出去。
方家巷子的夜依旧是孤苦而清冷的,家家户户都在叹气。刚过?去的新年欢乐与他们无?关。
一只野猫饥肠辘辘地跟在阿九身后,阿九回头踹了它一脚。它喵呜了一声,窜进不知谁家园子里几尺高的雪堆,不见?了。
阿九模模糊糊地想?,手伤成这样,郑叔那里的活儿是干不成了。……还是得去赌坊试一试,别?的地方,太慢了。再弄不到钱,娘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
主城西门有宵禁,得绕道南门才能进城。阿九抄的是近道,需要穿过?一片乱葬岗。他哆哆嗦嗦地穿过?几根歪歪斜斜的白?幡,躲过?地上几个人形雪堆,忽地听到一声不该有的响动。
阿九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滚倒在一个破石碑后头,不敢动了。
仓皇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蓦地止住了。
阿九屏住呼吸,从石碑后往外看了一眼,头皮一炸。
一个长?发蓬乱的女?人……也许是女?鬼……趴跪在雪地上,叩头如捣蒜,口里还絮絮哭诉什么。
更令阿九惊恐的是,女?人对?面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灰衣人,宽大的灰袍下竟然?没有脚!
他们离得不算近,阿九断断续续听到“杀人”、“孩子”、“春花”,其余的便听不真?切了。
那灰衣人逼近了些,阴恻恻说了什么。女?人吓得浑身颤抖,大声喊:“不是我?!”
一股奇香在寒意中弥漫开来,女?人忽然?僵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爬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朝灰衣人恭谨地行了一礼。
阿九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那香气继续扩散如幽微丝线,窜入鼻息,阿九只觉得浑身一软,意识仿佛被一根鱼钩从天灵盖勾了半截出来,却被颈后的什么东西卡住了,进退不得。
身体已经僵硬,像一截木桩一般,倒了下来。
那灰衣人反应如电,瞬息飘到眼前?。灰袍领口上的脸庞正对?上阿九的鼻尖。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
月光穿过?层层迷雾,撒满雪地,也照亮了灰衣人的脸。这是一张小而尖的脸,眼如绿豆,口鼻突出,面上杂乱地丛生着奇怪的毛发,不似人脸,倒像是某种熟悉的兽脸。
兽脸突然?一咧,露出上下四颗尖长?的门牙,声音尖细得令人汗毛倒竖:
“蝼蚁。”
啮齿大张,一口咬进阿九的脖颈。鲜红的血如箭喷出。
阿九看到的最后图景,是灰衣人胸口衣料上绣着的一朵三瓣祥云。
幸好,他胸口内袋里还有一块碎银子,死的时?候,不全然?是个一无?所有的穷鬼。
浮沤梦幻身,百年能几几。薄雾再掠过?的时?候,乱葬岗上依旧只剩几根白?幡招摇,人、鬼、妖,俱已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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