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海颂礼: 30、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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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终章

    仿佛又回到了七年之前, 那时候的深海。

    时笺哭到喘不过来气,她看着自己从船上跳下去,潮水渐渐淹没了她的口鼻。

    时笺因为溺水而挣扎, 身体却不由分说地沉了下去。

    一个自己沉入海底,另一个却在海上漂浮, 重度昏迷,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 她看到好多好多人, 阿明、私人医生、张妈、大学室友、报社的老师还有师兄……

    他们神色悲戚, 病床上的时笺脸色苍白, 嘴唇干裂, 整个人毫无血色生机, 唯有心跳机械的跳动还能证明她的生命迹象。

    “怎么会失足掉进海里——”

    “医生, 求求您再想想办法行吗?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关于宋淮礼的死讯,时笺一直拒绝相信。

    他们的房子变得冷冷清清,少了人气,时笺心想总有一天他会再回来, 所有的摆件都维持着之前的样子没有挪动位置, 连他放在桌面翻开的那本书都还停留在当时的页数。

    她想, 他只是去别的地方养病了, 等病好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答应了她不是吗?

    他不会食言的。

    24岁, 她还那么年轻。

    当时独自一人坐船出海, 不巧遇上暴雨天, 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病房里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时笺在海里看着, 什么都做不了。

    她努力伸出手, 想发出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病房里的景象远去了,时笺不停坠落,泪水和苍茫的大海融为一体。

    混乱的思绪纷飞,她溺了水,快要撑不下去了,头顶是蓝色的天幕,时笺怔怔地仰头,看着它越变越模糊。

    她好疲惫,任由神思渐渐沉潜,从身体中剥离。

    时笺感到身体一阵阵的冰冷,就在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恍惚看到海里好像有什么出现。

    一潮一潮的浪涌过来,铃兰手串发出无声的叮响,绿宝石项链闪烁暗淡光泽,粉红色的贝壳船也随波游弋。

    是很熟悉的东西。

    时笺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旧物。

    这些年来,它们一直静静地漂浮在深海里,十几载春秋无人认领。

    空气从胸腔里挤压出来,时笺颤动着伸出指尖,迟疑着、缓缓地朝那个方向触碰过去。

    “叮。”

    波纹随动作一圈圈漾开,时笺感觉有什么东西蓦地席卷了她,让她得以再度喘息。这时水中渐渐显现出一条碧绿色的光带,仿佛某种指引,朝更远处,更深处的海漫过去。

    头顶天光大亮,暗色的海域都变得明亮。仿佛阳光就在前方。

    时笺心里忽然卯足一口气,开始朝盛光处奋力游去。光带不断变化改变路径,时笺跟着它,追随着极光的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浪潮涨起的声音,时笺依稀看见水中另外一处海岸。

    她快要脱力了,却仍旧执拗地摆动四肢,朝那个方向一点点靠近。

    人的这一生就像是鱼。

    哪怕是逆流,也要孤注一掷地溯游。

    海岸越来越近,时笺的视野愈发震荡恍惚,氧气飞速流失,在意识要消逝的那个瞬间,她感到自己被海中某股温柔的力量环绕住向上一推,整个人冒出了海面。

    大簇大簇的空气环绕住她。

    时笺从水中醒过来,鬓发湿乱,胸口剧烈起伏喘气。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是白色的,模糊的,耳边有很嘈杂的仪器声音在响,心跳声很快,她不停地吸气,呼气,浑身发抖。

    忽然,一张脸映入眼帘。

    时笺恍惚好久,才怔然认出这是阿明。

    阿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他鬓边都有几根杂乱的白发了,面容沧桑,眼角也添上轻微的皱纹。

    她想要说话,但是喉头仿佛被扼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阿明哭了。

    时笺躺在床上不能动。

    她的泪早就干涸了,定定地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不再言语。

    宋淮礼牵着她的手向她求婚的画面那样鲜活,仿佛就真真切切发生在昨天。

    七年时间,转瞬云烟。

    记忆浮在眼前,只剩下这场循她所愿、镜花水月的美梦。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时笺无从分辨,也不想去分辨。

    她选择用这七年,偿还曾经没陪在他身边的日子。

    ——宋淮礼的二十五岁到三十二岁,高悬在时笺心头的遗憾,至此终于圆满。

    “阿明哥,可以扶我起来吗?”时笺嗓音沙哑,阿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给她端热水喝。

    时笺不想喝水。

    她说:“带我去看看他吧。”

    他们驱车,来到北京一处风景美丽的陵园。

    阿明在外面等她,时笺一个人走了过去。

    刚刚苏醒过来,她身体还很虚弱,步伐却落得很稳。

    时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的碑,并不过分张扬,在一棵冠幅广展的大榕树底下,时笺看到墓前摆放着新鲜的郁金香和向日葵。墓碑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写,时隔多年落满了灰,连名字都要看不清了。

    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他们谁也不敢来打扰他。

    跨越漫长的时光,时笺静静地凝视着他,好久之后才能够开口说话。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四处都很安静,是盛夏,但是坠海的后遗症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寒冷。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不需要很多的钱,也不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要我们陪伴在彼此身边,哪怕挤在很小很小的房子里,也能安安稳稳幸福地过一辈子。”

    一滴雨落下,水花绽放在石台边缘,郁金香的花叶颤动一瞬。

    时间过去太久了,时笺伸手抹去碑上的灰,动作缓而慢:“曾经因为你,我对这世界有期许。”

    “你也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海。”

    “我一直相信,你会兑现这个诺言。”

    指尖描摹一笔一划,顿在他的名字上,时笺的嗓音突然哽住。

    一滴又一滴,像是雨下起来,她指节青白一片。时笺的病号服都没换,衣服被雨水打湿,可她全然不在意。

    “宋淮礼。”

    好多年不曾脱口的一个名字。哪怕只是低低念起心间也会有疼痛的感应。

    时笺想到陆译年在梦中落下的叹息:“你还是没忘记他。”

    要怎么忘?怎么能够忘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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