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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叽文学www.wajiwenxue.com提供的《瀚海采石录》 30、阳南古道音尘绝(第1/2页)
“他叫黄鸳。”
许万千的肩头裹着臃肿的旧棉被,神情恹恹地立在失了颜色的冬景中。她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趿拉着鞋,露出一段冻得青紫的脚踝。
她只是站在那里,细软的发丝被风吹贴在苍白的脸颊,无端地便令人感到她从骨血到皮肤都沾染着挥之不去的疲累。
仿若此人赤着脚走了许久的路,凉风浇透了一身生机,满目的枯树、残雪和囚徒,都旋转着落入疲乏而深怆的黑色瞳眸中。
“亿儿。”
一道略显沙涩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许万千却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分。
蒲一深近乎艰难地立在原处,凝睇着那身形愈发显得单薄病弱的人,看着她一步步踏过泥泞斑驳的雪地,抬腿跨过门槛。那遮在长长的裤脚下面,被冷风吹得通红泛白的后脚跟在他的眸中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局促地挪开目光,眼底的翻滚的疼惜几乎化为实质。
许万千走过大路,地面的泥雪浸湿了她的鞋底。
她蹲了下来。
蹲在那枯树下边,穿着囚衣的女人身旁。
于是肮脏的泥水便又沾染上她的裤脚。
女人紧紧抱着自己,一条沉甸甸的铁链锁在她的脚腕子上,天寒地冻,那锁链已结了层灰色的霜,并不比这女人的脸色灰败许多。
许万千的手指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像是冷极了的样子。她慢慢抚上那个女人的额头,对方蓦地收缩肩膀,却不曾反抗躲避。她拨开枯干结块的乱发,甚至都没有看得清楚那张脸的容貌,便被那不甚挺拔的鼻尖上的一点红痣刺痛了眼,许万千一怔,立即闭上了眼。
天地骤变。
呼啸哀嚎的寒风卷起层层污雪,那风像是从千年冰洞里挣脱禁锢的老妖,刺骨逼人的魔爪将地面深处残存的丝缕温度陡然抽离出来,他们脚下的土地几乎冻成一整块严丝合缝的冰原,头顶上,枯老的树枝发出“咔吧咔吧”的断裂脆响。
蒲一深跑过去半蹲下来,从后面将许万千僵直的身体拥在怀中,她身上的旧棉被已然冻得发硬,贴在蒲一深的胸膛处仿佛揣了块硬挺的老树皮一般。
许万千拢了拢身前的被角,蜷缩着,缓缓张开眼来——
“你叫……”
那女人瑟瑟发抖着挪到树下,不发一言。
此时那两个防送公人也穿过大路跑了过来,恰恰听见许万千这一句,忙在旁边抢着应和回答道:“诶她她她、她姓黄名念!”
“黄念……”许万千微微一愣,随后垂下冰凉的左手指尖点了点地面,目光盯着那颗鼻尖红痣半晌,忽而艰难地弯了弯嘴角。
蒲一深感到手臂下的胸膛如老旧风箱般断续起伏,那只手指点着地面,一下,两下,随后他便听见耳畔一声细微得低入尘埃的声音,如同在与地下深眠的尘埃对话——
“她名为黄念。”
又说,“念人,念鬼,念昔者亦念来年……可听见了……”
寒风一过,岑寂无声。
蒲一深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恸。
就如同脚下的严寒的土地,眼前疯魔的女人,和天际滚涌的灰霾,齐齐生出带着倒刺的参天触手,无情地将他那冷淡冷眼的旁观身份给撕碎拆裂。目之所及全然是灰白死寂的无垠大幕,他被迫被拖入这堆砌着沉重的悲剧戏台上,而他怀中那孱弱的躯体也骤然转换成为这出戏的主角。
睹他人之悲,令他头一次感到深重的不知所措。
“……她所犯何罪?”
蒲一深听见许万千的声音,忙哑声回答她——
“其父为官不仁死于牢狱,此女受连坐被发八百里外。”
他方才满心满眼都在许万千身上,并不曾留意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此时看许万千似陷入沉思,他的脑中飘然而过一个才被许万千提起过的名字来——
黄鸳……等等……
黄鸳!
蒲一深怔愣一瞬,猛然间看向许万千,黑漆凝寂的眼眸里像是被骤然掷入一块砖石,万般情绪,惊诧、恍然、疑惑,痛惜,卷携着翻涌的激荡水流浩浩然冲出瞳孔。
在地下所发生的种种异样此时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幻化成型,陈旧斑驳的银簪,疯狂病态的怪人,内容诡谲的刻字……
蒲家小公子七窍玲珑,颖悟绝伦,看着许万千那双盛满凋零的眸子,终是猜出了大概来。这一刻,蒲一深似乎才真正懂得许万千那满腔满腹,痛苦诛心的无可奈何。他不知许万千是如何得知这些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的,却一刻也不曾错过她眼中或深藏或流淌的痛意,他的心高高揪起来,眉心紧蹙。
不该是如此的。
蒲一深甚至想直接遮挡住她的眼睛,人世间苦楚千百般,却都不该是他捧在掌心的这枚润玉该经受的
亿儿,与你无关……
这些本与你无关。
“亿儿,亿儿你莫要多想。”他猛地收紧了圈在许万千身前的手臂,脊背轻颤着,那张镌刻着阳春白雪的脸庞恨不得顷刻间褪去清高,徒留苍白。
许万千想要瞧得清楚眼前的女人,可正如前几次梦中一般,眼前朦朦胧胧搁着一层白雾,湿漉漉的罩在她的眸子上,她张了张嘴,蒲一深便低头侧耳贴近了她——
“若一冤案隔了二十余年,可还能向衙门报官伸冤?”
她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蒲一深还未开口,那两个衙役就兴冲冲抢答道:“哎呀,二十年呦,敢问小贵人,这官司可是个人命案子?”
“是……”
衙役”诶呦”一声,又问道:“嘶,报官人莫不是小贵人的亲戚?”
许万千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
“那……案发之地可是有那位新上任的官大人么?”
许万千轻轻皱了皱眉,“没有。”
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低下头去一下下拨弄腰间的锁链钥匙,另一人神色复杂地苦笑一声开口道:“既是这样,要如何报官。”
蜷缩在一旁的女人听见那钥匙声“哗哗”作响,猛地绷紧了身子,看得许万千眼中一痛。“为兄者,毒杀亲弟,霸娶其妻,雀占鸠巢二十余年,如何报不得官。”许万千难以置信地抖着嗓子,一字一字问得清晰分明,可字字落地无声如同坠入泥沼。
“哎呀这位小贵人呦,如今这世道,睁眼奸,闭眼邪,哪里容得些清白?既无甚么关系,你可快快早日与那报官者断了,不要理会,仔细伤了自己个儿的钱财气运!”
“你!”许万千骤然挺直了上半身,几乎要从棉被里挣脱出来。
那衙役被她的眼神吓得朝后退了一步,嘴巴里吭吭哧哧的不知是想要说些什么。
许万千感觉到自己身子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她的鼻腔又酸又涩,眼前沉沉浮浮的满是蛮横缠拧的黑红浊色,如同她的世界里的某一处轰然塌陷了一角,而她却只能任凭自己立在原处,看山石滑塌,看大厦倾颓,这般无措,又无可奈何。
“亿儿,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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