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16、第十六章 私下受贿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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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回到府学胡同时天已经尽黑。

    他本来还想到双桂堂给林夫人请个安,结果双桂堂的院门紧闭。林夫人身边服侍的孟嬷嬷派了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出来说乏了,人老早就歇息了。

    林夫人明显是在对儿子使气。

    周秉不以为意,转身就回了自己的西园。

    小厮南平从厨房端了晚饭过来,掩了门神神秘秘地禀告说林夫人今天气得不轻。

    林夫人老早就派人在兵部大门外等消息,知道儿子作天作地折腾半天仅仅得了个锦衣卫正六品百户的职位,抓着胸口叫疼了半天,吃了整整半瓶逍遥丸才睡下……

    榉木三联桌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盒子,白缎衬里上是皇帝亲赐的整套四季锦衣卫飞鱼服。

    南平眼睛一亮凑过去细细查看。

    那外裳俱是青蓝色为底,材质或是云缎或是纱罗,用了织金并妆花的工艺而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南平擦了擦手,小心摸了一下奢华异常的面料,感叹了两句,“二爷穿上这衣服,定是京城最威风的爷……”

    周秉知道明天一早自己为了一身衣裳就把锦绣前程卖了的事情,定会成为京城许多人的笑谈。可两世为人让他明白,唯有抓在手心里的真正实惠才是最紧要的。

    锦衣卫的名声是不好听,可任谁都畏之如虎豹。特别是那些所谓的清流砥柱,对锦衣卫荤素不忌的手段是又畏又恨……

    ——仅凭这一点,就已足够。

    装模作样的清雅文人,他扮了一辈子却只得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讥语,索性不再装了。

    南平蹲在地上看了好半天,才犹有不足地叹了口气,“要是大红色儿的就好了……”

    周秉淡淡睨了他一眼,怕这小子懵懵懂懂口没遮拦出去闯祸就解释了几句。

    按照本朝制度,锦衣卫的正三品堂上官可以着大红纻丝赐服,于朝日、夕月、耕耤、视牲时所穿。胸前为龙头和龙爪,带有翅膀的龙身绕过肩膀,龙尾甩到身后,这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飞鱼服。

    飞鱼乃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据《山海经》载,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雷,可以御兵。

    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下辖有十七个所和南北镇抚司,设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从五品以上奉明旨在外行走时才能着大红色。

    至于普通的将军、校尉和力士则只能穿青、蓝、紫、沉香等颜色。虽然也能唬住人,但在明眼人看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南平渐渐回过味来,听了就有些不满地撇嘴。

    “……二爷好歹也是皇上的奶兄弟,就是给个千户的头衔也不为过,怎么只是个小小的六品百户?合着咱们老周家没了老爷和大爷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才换来一个六品武官的头衔?“

    他话语刚落,周秉就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南平顿时懵了,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顶在了墙上,耳边响起一道阴仄仄的声音,

    “……你自个想死,别拉着我当垫背的。我们周家是尽臣子的本分,皇上念及旧情是皇上的体恤,用不着你这个当奴才的过来说嘴!”

    冷汗从后背上滚滚而下,吓瘫的南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地呛了一下,“二……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二爷抱个不平!”

    周秉斜眦他一眼,收回双手重新坐下吃饭。整个人斯文清俊,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错觉。

    “跟在我身边的人可以蠢可以不懂眼色,若是还没个忠心就犯了我的忌讳。吃着我家的饭,还惦记着别家锅里的食儿。我就只能先打断他的手,再把尸身丢到护城河里喂王八。”

    语气淡然得好像在议论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南平简直吓尿了,砰砰磕头仓皇地叫冤枉。

    “二爷简直屈死我了,自打我跟着你从江州到了京城,从来没有丢过二爷的脸。夫人是问过几回你的行踪,可是我在她面前一回都没露过真话……”

    周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露齿一笑。

    灯下青年的神情如光风霁月般闲散,整个人放松心情斜靠在椅子上,并没有显现更多的情绪,黝黑眼眸里却隐隐有暗潮汹涌的茫茫。

    那不是活人的眼,里头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魔。

    南平忽然打了冷噤,不知怎地这副情形让他觉得……悚然。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二爷。

    前一刻还笑得如同春日夏花,后一刻下颌收敛薄唇紧抿,瞬间眼底就阴鸷得如同地底索命的恶鬼。

    南平忽然想起陪主子在郊外狩猎时空中悠闲盘旋的老鹰,看着草地上的兔子徒劳的往复奔豕,等猎物筋疲力尽后才俯冲下来一击得中。

    地上往往只余有一段刺目的血迹。

    见这小子还在装蒜,周秉的手指在桌上极不耐烦地敲击了一下,“夫人那里你的确没有露口风,可你把我的行踪泄露了给别人。白矾楼的庾湘兰那里,想必……你拿了好处吧?”

    南平如遇当头霹雳,觉得贴身收藏的那块羊脂玉佩此刻烫得人生疼。

    周秉慢条斯理地拿筷子挑着四腮鲈鱼上的鱼眼,挑出来后就放在小碟子上,用筷子尖一点一点的把鱼眼碾碎成粉末。

    坚硬的鱼眼珠子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并没有根据,但南平这个当人奴才的毫不怀疑自己这时候若是说错了话,自己的一对招子的下场就跟这对鱼眼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认知,明明二爷不是这种暴戾得近乎无理的人?

    周秉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然后笑得云淡风轻,“我倒没见过哪家的奴才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可以当自家主子的主?”

    廊上挂的灯打下浓浓淡淡的光影,风里传来早栀子的清香。

    周秉咧嘴,从灯光的那头看过来。

    “我从前还没想明白,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是我身边出了内鬼。庾湘兰想找个便宜靠山,我娘想打一回江州乡下我祖母的脸。结果就让你这个猴崽子瞅着时机在其中牵了线搭了桥,也算是一桩好本事。”

    他嘴里的从前,其实是很早之前的从前。

    南平显然没有听过心。

    他打了个冷噤,知道再死撑着就是自己找死。忙不迭地把袖袋里的羊脂玉佩拿出来托在手心,“庾姑娘说,只要让夫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允她进一回门,其余的她自会想法子……”

    周秉慢慢坐直身子,低垂着眉睫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仰天吁了口气,细不可闻地自言自语。

    “有时候看着是再愚蠢不过的人,却往往有神来之笔。我从来没有把庾湘兰当回事儿,却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能趋吉避凶,阴差阳错地在我眼皮子底下舒舒服服的过了一辈子……”

    交代了实话的南平脑子嗡嗡作响,担心着小命不保,缩着身子不敢动弹。虽然勉强听进了二爷说的话,却是半个字也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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