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 向晚意不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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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时节,风是暖的,草是绿的,百花蓄势待发,一股浓烈突兀的香气扑鼻而来。
    李玙的鼻子极灵,左右一张望,便见两盆瑞香摆在墙根底下。杜若喜欢细白团聚的香花,这瑞香虽也小而细密,却是淡紫红色的。
    所谓‘梅淡柳黄春不浅’,最宜春日的衣装便是杜若今日这身儿,淡黄柳百花衫子配着桃红裙,外头披着湖蓝缎子长外袍。这袍子该当冬日里穿的,通体只绣一枝颀长的梅花,单朵有鸽子蛋那么大,白蕊红芯,偏她娇弱,春日里还舍不得收捡,又穿出来。
    乌发拿一支紫水晶单凤发簪别住,迤逦蜿蜒地顺着肩胛后腰起伏,还有几缕在肩上桌上牵绊。
    艳嘛,还没艳起来,但也不寡淡,暖融融的,似她这个人,爱谁就化成一汪春水了。
    他心里软浪,手里捏个纯银的杯子,望着杜若问。
    二娘不喜欢海桐了?
    海桐一怔,瞪圆眼睛。
    不是妾是瞧仁山殿外头那几棵玉兰是紫色的。
    杜若声音压得细细的。
    殿下闲来赏赐妾这样那样,妾也得稍作回报啊。
    李玙意外,盯着她缓缓垂下的羞怯模样看,脸上闪过一丝相当微妙的神色,随即适意的向后靠了靠身子,伸直长腿,笑意浓得溅出来。
    这一程子没事做,二娘待会儿换身胡服男装,打上绑腿,本王带你骑马去。
    殿下方才怎么不说?
    杜若裹紧衣衫,手指摁在心口,纤长睫毛在眼梢处拧成一道婉媚的弧度。
    天冷着呢,不如暖和些再去?
    胡说,方才谁嚷热来着?窝在床上穿单衣尚且热,打量本王没听见?
    杜若一脸错愕。
    李玙放软口声。
    或者改日再去也行。
    杜若忙道,改日嘛,这身衣裳妾配了半天的。
    李玙憋着笑故作严肃地垂眼瞧桌面,扬声道,那叫声好听的来。
    叫哥哥。
    众目睽睽之下!
    杜若面孔胀得血红,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胸膛羞得起伏不定,咬牙瞪视李玙,两道带刺的目光嗖嗖地,小鞭子一样往李玙身上抽,撩拨得他快意,半晌才气鼓鼓的喘出一口气。
    李玙得意的恨不得摇尾巴,四面打量有谁敢错过了他的名场面。
    ----咣当。
    旁边捧剔红漆盒子的婢女没见过热烘烘的调戏场面,失手跌了盒子,慌忙一叠声赔罪。
    奴婢,奴婢
    院子里新换的丫头都是长生重新挑过送来的,把英芙和张孺人埋的眼线剔出去,专留下老实本分的,换言之眼皮子浅,专营煞风景。铃兰忙叫她们全避开。
    鸦没鹊静的院子,杜若低头闷当当挤出几个字。
    哥哥
    她很不甘心,眼皮子一翻,望天赌气,殿下不是好哥哥。
    李玙笑得直打跌。
    若是寻常妾侍,她哼哼唧唧的做派说得过去,可是照这一年来声名在外的‘忠王宠妾’名头来说,却着实显得太孩子气了。
    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在压力下可以伪装,性格却是骨子里装不出来的东西。
    杜若的性情一方面刚硬坚定,有咬住青山不放松的决绝。另外一方面也纯粹稚拙,才会轻易做出孤注一掷的选择。
    李玙曾经千百次的想过,阿娘杨氏怎样才能逃过湮灭在圣人内宅的悲惨命运?
    其一,指望圣人的情分逾越时光是不可能的,本来杨氏就不是原配嫡妻,而且很可能从来没有得到过圣人的爱重。
    其二,指望母凭子贵也非常困难,圣人有三十个儿子,自己直到十三四岁才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聪慧勇武,那时杨氏早已化作尘土。
    其三,指望杨氏抓住机会提拔娘家,扶持杨慎怡、杨慎交兄弟成为第二个长孙无忌?且不说长孙无忌的才干百年难遇,就算杨慎怡有些真本事,但前有长孙家极力扶持李治登基,酿成武周代唐的大祸为例,圣人无论如何不会允许本朝再出现能插手储位的外戚。所以杨氏如果得宠,杨慎怡的官职会比如今还低。
    可以说,从太夫人送杨氏进临淄王府那一日起,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帝王,需取平衡之势,不允许任何人或者家族独占鳌头,才能确保自身安全。这种手段既不阴毒,又不罕见,甚至可谓光明正大的阳谋。
    李玙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处置内宅琐事的雕虫小技。
    譬如在他的亲事上,圣人以张秋微为孺人,又以韦英芙做王妃,致使窦、韦两家皆对他心生芥蒂,令他有妻族不如没有。而他以杜若踏破一池春水,终于收服英芙,进而与韦家结盟,巧虽巧,说穿了,不过是此计的化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圣人知悉咸宜与废太子案有关之后,竟没有立即痛下杀手,而是另辟蹊径,以抬高郯王的方式打压声势日壮的寿王,轻轻巧巧地,就把储位空悬后充满想象力的时局,再度恢复到一种新的平衡。
    也就是说,这种简单却有效的谋略不仅可以用在女人身上,同样可以运用于父子兄弟之间,甚至,运用于朝堂。
    想通这一节时,李玙简直有耳目一新之感,也对圣人的帝王术充满了钦佩。
    李玙深知他接受的,远远不是储君该接受的教育,就算他努力补足关于军事、税赋、田亩、商贾的知识,毕竟没有亲手管理过一城一池,没有面对过孔子所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民众。
    而圣人在弱冠之龄,已经周旋在复杂的□□面中,甚至屡屡突围而出。
    李玙绝不愿意承认不及圣人,可他又很难证明,他强过圣人。
    李玙敛着眉目枯坐了足有一炷□□夫,终于在杜若踢他时回过神来,便听见她戏谑调皮的声音。
    哥哥神游物外许久,想是寻得妙处,为何不带妹妹一起遨游啊?
    李玙抬头看。
    杜若以手支颐,侧着头靠在椅背上。
    那椅子是铃兰新挑来的款式,用金丝楠木包裹黑色曜石,黑沉沉的像岩壁一般,不知何时绑成一束的长发从肩膀垂下,未上妆的面孔在日光下略显苍白,却浮出女郎沉浸爱意中才会有的莹润自信的光彩。
    杜若没有显赫的母家,所以他放任偏爱心动,也接受她赤诚热烈的爱意,毫无顾忌。
    可他知道,杜若不满足于此。
    ----妾之所求,极难极难。
    杜若道,本朝宗室,父母兄妹之间杀戮不断,玄武门血迹百年未干,尸山血海方能堆叠出万里江山。殿下自己的生死还在一线之间,何必费神介怀妾之区区小事。
    李玙脸色微变,浓密眉峰之下眼神明亮灼人。
    杜若坦荡荡直视他双眼,幽幽叹息,语声轻盈如鸟羽,轻轻抚慰他瞻前顾后,千百样计较的心思。
    不如----今日诗酒今日毕,莫问来年好春光?
    是日,李玙携杜若稳坐乐水居中,弹琴对酒,煮茶赏花,乐不思蜀。
    间中独有合谷携雨浓来报。
    王妃欲请薛王府的含光法师来做场事,前后需时七日,连法师在内并小和尚二十四人,灯油火烛耗费两百斤,另许香火钱百贯。诸般人手、器物,崔长史皆已核问过,没有差错。雨浓来问,明日可行?
    李玙正放松沉醉温柔乡中,且从来不信神鬼,随意挥手。
    这些事王妃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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