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 25、阳春三月晴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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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后来疯了。
    花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因为她觉得自己其实也疯了。
    用“发疯了一样”想报仇来形容她其实有一些片面,因为花子一直觉得自己的确是疯了的。就是那样子,怎么说呢?不正常地保持着活着这个状态。
    她没有高贵的地位,没有出色的身手,想要杀死一个武士实在是一件做梦一样的事情。
    而在绝望的噩梦中浸泡了七年,花子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去当了游女。
    引领她入行的老年女人给她腰上系上了红绳,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花子……花子啊。”
    但是终究这个老游女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抱着她轻轻地哭泣。她又在为什么而哭?谁也不知道她的背后藏着的又是什么样的悲痛。花子想:那与我无关。
    她小心翼翼地藏了一柄锋利的竹匕在自己的身上,而那柄竹匕被她在用污秽里浸泡过,因为听说这样就能让被竹匕捅伤的人伤口永远溃烂而不愈合,最后死去。
    这样的话,就算是她还没来得及杀死那个男人,只要捅伤了他,就能含着笑死去吧——花子如是想。
    就这样,她系着红绳,追逐着身为自己仇敌的武士所在的番队不停地游荡在战场边上,等待着他在某一天把自己扯进阴暗的树丛,而后用污秽的竹匕结果他罪恶的生命。
    “是个很安静,很美丽的女孩子。”那些士兵们这样形容新加入“游女”这一行当的花子时,这样形容她:“无论你出多少钱她都不介意。”
    她等到了那一天。
    那个已经老了很多的武士根本没有认出她来,毕竟花子的母亲也不过是被他所杀死的众多的人之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他把花子抱起来时,花子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太激动了,太兴奋了,她恨不得立刻把竹匕抽出来狠狠地刺向这个人的脖子,但是她还要蛰伏,等到最适合动手的那一瞬间为止——为了那个时刻,她已经等待了太久,久到了她已经成为了蜘蛛一般最耐心的捕猎者。
    但是她没有等到,因为战役忽然爆发,男人的头颅被一柄薙刀砍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
    他死在了敌人的手里,死得那么轻易,就像是曾经花子的母亲也是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一样。
    血从他的脖颈当中喷洒出来,把花子浑身都染红了。
    喊杀声也好,死人也好,风也好,马蹄踩踏地面的震荡也好,战场的角落里,花子握着竹匕,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坐在那里。
    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淌出来。
    战争结束后,有人发现了这个少女。于是他把她身上的死人拨到了一边,开始解她的衣服。少女没有反抗,她脱下了自己空荡的外袍,露出腰上那根鲜红的腰带。
    ……
    在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之后,花子勉强裹着那件带血的衣服,露出痕迹斑驳的肩膀和双腿,沉默地坐在即使溅入了大量人的鲜血也依旧清澈的那条河边。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的。
    “我来找我的父亲……”
    他说话有些结结巴巴,或许是看见了花子身上的痕迹的原因。
    “我的父亲,他战死了。”
    当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脆弱无比地哭了。
    花子认得他,因为他是那个人的次子。
    那一刻,她的手又放在那柄肮脏的竹匕上面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少女轻佻地说,把身上的衣服微微松开,隐隐地露出她白皙的胸脯。她在笑,那是只会出现在下九流游女脸上所特有的风流而薄情的笑:“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来和我玩呢?”
    “给一点钱就好了,或者不给钱也没关系。”看着年纪并不大的青涩少年脸上的犹豫与瑟缩,少女步步紧逼。她站起来,松开了固定着自己的衣物的手。
    那件和翼上纹着红斑的白蝴蝶一样的染血白衣落下时,是那么动人地在风里蹁跹飞舞,而少女的身体是那样的完美,宛如被油仔细地涂抹过一般在夕阳橙黄的暖光里熠熠生辉。
    她只有半截袖子还旖旎地挂在身上,而在那半截袖子里便藏着致命的,锋利的凶器。
    一步又一步,她赤着足轻轻地走过去,跪在少年的足边,吻他的腿。
    少年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颤抖着解开了衣服。
    弯下身子。
    ——把衣服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我……我不会娶你的,我娘说她给我订过婚了。”他偏过头去不敢看少女的眼睛:“快夜晚了,你一个人回家要小心。”
    像是受惊了的小兽一样,他迅速地跑掉了。
    那一天的晚上,花子在河边把自己腰上的红绳解下来,扔进在夜色里显得黑暗到能吞没一切的河流里。
    那东西在水面上飘了一会儿,终究沉没进了水中,不知所踪。
    随后,她把自己那件染着鲜血的白衣也丢进了河里。
    它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沉沉浮浮,逐渐在月光里飘远。
    最后,她拿出了那柄竹匕。
    好像听到了遥远的吹笛声。那笛声隐隐地穿过山林与月色传过来,是一首很平凡的民间小调。
    “樱花啊……”
    “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子跟着若有若无的笛声颤抖着唱出声来,一边唱,一边抹着眼泪。
    她狠狠地把那柄竹匕扔进水里。
    这柄蕴含着歹毒的谋算,但是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刺入任何人身体的匕首在夜色里扎破平静的水面,狠狠地往河底坠落,最后淹没进河底不见天日的淤泥之中。
    后来花子一直都穿着那件外衫,似乎那样就能算作少年在拥抱她——尽管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样一个拥抱。
    她恨他,又莫名其妙地有点爱他——而这恨完全是迁怒,而爱更像是活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的虫蚁对地上的温度的艳羡。
    当在那个傍晚遇到那个异邦人,听到他粗陋的询问时,花子作为女人,忽然敏感地意识到,她藏在心底的那个少年大概死了。
    死了。
    这让她在这个清晨,对久见秋生说出“他死在战争里了吧?那个家伙!胆小怕事,什么都听她母亲的,像狗一样的糟糕男人……”的时候,终于无法再忍住自己的眼泪。
    但是这些,她一句也不会和久见秋生说,一句也不能和久见秋生说。
    她只是心口凝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散了,开始想要出嫁,想要过一个正常的女人能过的生活——比如早上醒来,从床上爬起来,越过熟睡的丈夫,端起箩筐喂鸡。
    就那样,就很好。
    她面前那个被她称为“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异邦人少年用一种他自己似乎完全不知道的温柔目光看着她。
    “可是就算是那样,姑娘也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嫁给我的。”
    久见秋生绞尽脑汁才憋出这两句话:“不管怎么说,女孩子嫁人,要仔细地千挑万选才行吧。”——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就算是再不会读空气的人都能感觉到的压抑的悲伤感。
    “你嫌弃我吗?”
    花子把她的双手背在身体后面,微微扬起了下巴,她有很多话,很多很多的话,那种尖锐的,可以刺痛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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